看完《伊尼舍林的女妖》稍微找一篇評論就會被污染，它關(guān)于孤獨、藝術(shù)與友誼。哪一個更能慰藉一個人存在的孤獨和有限，是藝術(shù)還是友誼？如果有限的一生里只有時間專注于其中一件事呢？兩者本不必然是對立的，但是電影里的小提琴手認為它們對立，其實他是悔恨自己對朋友的愛，也是厭惡自己的孤獨，因為孤獨，因為需要和愛著朋友，所以花了大半輩子時間聽朋友說自己不關(guān)心的牲畜、和朋友共度時光，他想著自己本可以譜曲的時間，想著自己的人生化為音樂會是怎樣的，能被什么人聽到，而現(xiàn)在他只是一個朋友。他因為厭惡自己的孤獨和孤獨造成的軟弱、孤獨造成的愛，傷害了自己的朋友，或者說通過傷害自己來傷害朋友。而養(yǎng)驢子的朋友，為了不被拒絕，為了孤獨能持續(xù)被慰藉，為了去愛那個朋友哪怕對方?jīng)Q定不再愛他，為了自己也能繼續(xù)被愛，不斷地重新建立聯(lián)系，被傷害，生活坍塌，自我認知崩潰，最終從無聊的好人變成一個壞人，從無止盡地求和到毀壞你的生活，因為沒有平衡的辦法。故事線展示了孤獨的幾種可能性：自殺，出走，攻擊，隔絕。藝術(shù)或許能起到作用，或許不能。重要的是有些人相信它能，有些人不信，兩邊或許無法互相理解，可是卻能相愛，這是慘烈之處，就像你沒有手指卻要拉小提琴。通過神父的猜測導演諷刺了觀眾可能的猜想，這是同性浪漫關(guān)系嗎？它不必是。它是兩個朋友為了對彼此的愛和自己的孤獨在折磨所有人。全片最厲害的是報喪女妖的那句話：I don't want to be nice, I want to be accurate. 從人和人的拉鋸抽離的俯拍鏡頭中，晴朗的天空，流浪的云朵，大地漠然自由美麗，而人們劇烈地需要彼此，在血和火中燃燒，哪怕已經(jīng)在孤島上，也永不會真的流放。那是什么精確？那是精確的孤獨。精確到每個凡人的死亡。小提琴手可以斬斷手指斬斷演奏樂器的器官斬斷與朋友的交流，但是他斬不斷對朋友的愛和自己延綿不斷的孤獨，就像音樂不會隨著斷指消失而會被記憶和哼唱。孤獨和愛是沒有留下聲音的音樂。

作者：Miranda Sawyer / The Guardian（2022年10月2日）

校對：覃天

譯文首發(fā)于《虹膜》

馬丁·麥克唐納身兼作家、編劇和導演等多重身份，他常常創(chuàng)造出一個瘋狂的小小世界，人們在其中互相發(fā)泄各自的痛苦——最新的代表作品就是《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他說：「這是一部非常漂亮的電影，演員的表演非常出色。它很有趣……但也很悲傷。現(xiàn)在沒什么人拍悲傷的電影了?！?/p>

正如他所言，《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既有趣又悲傷；此外，其中還有怪誕、暴力、溫柔、驚奇、些許詭異和視覺上的震撼。這些元素中的大部分都是麥克唐納以往作品中常見的構(gòu)成部件——無論是他的早期劇本，如《因希曼島的瘸子》（1997），還是他的哥特式復仇西部片《三塊廣告牌》（2017），該片為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和山姆·洛克威爾各自贏得了一座奧斯卡小金人。不過，《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迎來了一種情緒上的轉(zhuǎn)變。節(jié)奏稍緩，更多苦痛和神話色彩。像一個可怕的寓言。

正如很多人可能已經(jīng)從片名猜到的，這部作品同樣根植于愛爾蘭。它與通常的陳詞濫調(diào)相去甚遠，開場鏡頭——穿過凹凸不平的樸素土地，抵達閃閃發(fā)光的大?！坪鹾茈y在愛爾蘭 以外的地方拍到。該片于2021年夏天在愛爾蘭西海岸的因希莫爾島和阿基爾島拍攝了8周。天氣很好，日落也很讓人驚嘆。「這是我在愛爾蘭度過的最美的夏天，」麥克唐納說，「這可是不常見的。」

雖然麥克唐納在倫敦出生和長大，但他的父母如今就住在戈爾韋郡郊外，在通往因希莫爾島和阿倫群島其他兩個小島必經(jīng)的路上。而他此時也待在父母家接受我的采訪，穿著短褲坐在沙發(fā)上，將視頻框放大，給我看當?shù)氐娘L景；確實很漂亮。在拍戲期間，他周末會住在這里?！覆贿^我沒有告訴父母我在做什么，」他說。「因為這個話題通常會粗暴地戛然而止。」

在麥克唐納的戲劇和電影中，經(jīng)常會有一些粗暴的事情發(fā)生——有人的內(nèi)臟被搗得七零八落；或是在一個封閉的地方瘋狂地交火；又或是一只動物被傷害后，在人類之間引發(fā)了恐慌。在《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中，除了關(guān)于男性友誼的緊湊敘事外，還有呈現(xiàn)了非常具體的、漸進的暴力行為，它是如此駭人聽聞，以至于讓你在退縮時發(fā)笑。這與一只手有關(guān)。而麥克唐納還有兩部戲劇與手有著明顯的關(guān)聯(lián)——《麗南山的美人》和《斷手斯城》。我問起「手」這個元素是否有什么深意；他對我發(fā)現(xiàn)的關(guān)聯(lián)感到很困惑，并堅稱：「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我不會說這其間有心理層面的聯(lián)系！」但提到這個問題之后，在隨后的整個采訪過程中，我們頻頻對彼此揮手示意，僅僅為了搞笑。這很像麥克唐納的作風。

回到悲傷的主題?！兑聊嵘崃值膱髥逝分杏泻芏啾瘋?，主要集中在科林·法瑞爾的身上，他扮演的帕德里克是一個好人，但在整部影片中都很悲傷。他的苦惱是由他最好的朋友科爾姆直接造成的。每天，帕德里克都會上門叫科爾姆一起去酒吧小酌。有一天，科爾姆沒有應(yīng)約而來。他簡單地丟給帕德里克一句話：「我受夠你了?！埂沁@個聲明為接下來的混亂點燃了導火線。

前不久，麥克唐納憑借《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上斬獲了最佳編劇獎，他說，自己試圖將朋友們之間的分手「與一段愛情關(guān)系破裂所帶來的悲傷聯(lián)系起來……因為當事人所處的位置都很相似，而且雙方都必須面對一些糟糕的情況。就像你知道自己必須與某人分手，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不確定處于哪一方更好?！?/p>

不過，你肯定不會想成為帕德里克。當他第一次從科爾姆那里得到「你被甩了」的消息時，他的表情近乎崩潰?！甘堑?，他大概花了30秒才緩過神來，」麥克唐納說，「你可以看到他經(jīng)歷的整個內(nèi)心活動——這是真的嗎？然后：這是真的——大概在20、30秒內(nèi)，在他的臉上顯露無遺。這是我在整部影片中最喜歡的片段。它令人心碎?！?/p>

法瑞爾憑借本片的表演捧走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最佳男演員獎——單單是他的眉毛就值得獲獎，它們太有表現(xiàn)力了——但影片中的每位演員都很出色。凱瑞·康頓扮演帕德里克的妹妹西沃恩；巴里·基奧恩扮演多米尼克，一個被周圍人視為蠢貨的敏銳小伙；科爾姆則由布萊丹·格里森扮演，深沉而極富柔情。麥克唐納的影迷應(yīng)該會為這對搭檔的重組而感到高興。法瑞爾和格里森曾在《殺手沒有假期》中首次合作——這是麥克唐納備受喜愛的首部長片，兩人之間很有化學反應(yīng)?！稓⑹譀]有假期》講述了一對有趣、殘酷、常常出其不意的殺手的故事，在2008年上映時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但后來被許多影迷奉為經(jīng)典?！溉藗冊谒嫌澈蟾袅藥啄瓴艥u漸發(fā)現(xiàn)了它，并將其銘記于心，」麥克唐納說?！赣绕涫悄腥?。很多人走過來跟我說：『我們真的很喜歡《殺手沒有假期》?！痪秃孟衲鞘撬麄冏约号牡碾娪??！?/p>

在《殺手沒有假期》中，兩位主角之間有著明確地位等級之分——格里森較高，法瑞爾較低——這導致了同情心和怨恨的轉(zhuǎn)變。而在《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中，也有類似的身份設(shè)置，麥克唐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兩人的情感也在發(fā)生變化。在寫劇本時，他同情被甩的朋友帕德里克，「因為他是個好人?！沟牵f：「我也清楚，為了使這部電影成功，我必須給科爾姆這個角色以同樣多的優(yōu)點和思索，以平衡這段關(guān)系。因此，布萊丹和我討論了科爾姆喜歡的音樂和對藝術(shù)的渴望，自此之后，對我來說，對帕德里克和科爾姆的偏愛比例從60/40轉(zhuǎn)為了49/51」。

科爾姆的境況是這樣的：他必須結(jié)束與帕德里克的友誼，因為時間在流逝?？茽柲肥莻€音樂家；他正在變老，他想創(chuàng)造性地利用自己余下的生命，而不是和帕德里克坐在酒吧里說些廢話。因此，他決定以不由分說的殘酷方式拋棄朋友。這引發(fā)了幾個問題，包括：為了創(chuàng)作，你必須變得自私和殘忍嗎？一個藝術(shù)家可以保持友善嗎？

「嗯，就電影本身而言，它們是值得討論的一部分。但我不認同所謂的受難藝術(shù)家的觀念，」麥克唐納說?！改憧隙犨^很多關(guān)于為人糟糕的電影導演的故事。而且他們通常拍的是爛片。我電影中的主角沒有一個是真正令人厭惡的。也許薩姆·佩金帕的電影中有。但他是一個非常強悍的人，你在他的電影中可以看到這一點，但這無傷大雅，因為他對其他人和自己都一樣折磨。但我不認為做一個混蛋有什么意義?！?/p>

然而，當談到「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投身于創(chuàng)作吧」的想法時，麥克唐納非常體認科爾姆的情況。這位52歲的編劇兼導演最近做出決定，將把自己剩下的創(chuàng)作時間——他估計還有「大約25年」——用于拍電影而不是創(chuàng)作戲劇。理由？拍電影更快。

「我以前總是認為電影比戲劇需要耗費更長的時間，但這部電影我們是一年前開拍的，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面向觀眾了，」他說?！傅牵绻阕銐蛐疫\，寫出一些成功的戲劇，那么它們可能會先在外西區(qū)的劇院首演，然后輾轉(zhuǎn)到皇家宮廷劇院、西區(qū)、百老匯，最后抵達百老匯。為了使每一步都正確無誤，選角、制作、排練，可能需要整整五年?！?/p>

麥克唐納的職業(yè)生涯是從戲劇開始的。1994年，24歲的麥克唐納在10個月內(nèi)寫了7個劇本，而且它們幾乎同時從戈爾韋郡走到了英國國家劇院下屬的各個劇場。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人（16歲輟學，在公務(wù)員體制下工作了5年后辭職），27歲時，麥克唐納成為自莎士比亞以來在倫敦同時上演四部戲劇的最年輕的人。麥克唐納引起了轟動；他的才華和反體制的精神大受歡迎。在采訪中，他對那些敢于質(zhì)疑他的才華的其他愛爾蘭劇作家鏗鏘回擊。

在一次頒獎典禮上，當主持人提議在場嘉賓向女王敬酒時，他和他的哥哥、編劇兼電影人約翰·邁克爾·麥克唐納，都表示拒絕，并因此激怒了肖恩·康納利以及其他很多人——馬丁對他的勸說毫不留情面。當國家劇院當時的藝術(shù)總監(jiān)特雷弗·納恩拒絕上演馬丁的《因希莫爾島的中尉》時——可笑地擔心它會破壞北愛爾蘭的和平進程——麥克唐納回應(yīng)說，在《因希莫爾島的中尉》上演之前，他不會允許他的任何其他戲劇登臺演出。他最終如愿以償——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制作了該劇——而和平進程繼續(xù)順利推進。

在出色的戲劇作品引發(fā)轟動之后，麥克唐納在2004年進軍電影界，拍攝了真人短片《六發(fā)子彈的手槍》，并憑借該片獲得了一座奧斯卡小金人。他的第一部長片是《殺手沒有假期》，四年后帶來了《七個神經(jīng)病》，然后是2017年的《三塊廣告牌》。近年來，他寫的戲劇劇本相對較少，盡管他寫的那兩部——《劊子手》和《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黑暗的事》——都很成功，尤其是《劊子手》，這部作品完完全全經(jīng)歷了他剛剛描述的路線，最終得以在百老匯上演，并獲得了托尼獎的提名。

實際上，《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一開始也是一部戲劇，和《因希曼島的瘸子》和《因希莫爾島的中尉》組成了「阿倫群島三部曲」。但這出戲沒有登上舞臺，為了將它搬上銀幕，麥克唐納從頭來過，只保留了部分標題（原來的劇名是《伊尼希爾島的女妖》[The Banshees of Inisheer]，一個真實存在的島嶼。而伊尼舍林島是杜撰的）。麥克唐納的戲劇和電影相互促進，主要是因為他相信寫作的核心重要性，這種信念得到了劇院的培養(yǎng)和鼓勵。2015年，由大衛(wèi)·莫瑞瑟主演的皇家宮廷劇院版《劊子手》的導演馬修·鄧斯特當時贊許地評論說，麥克唐納「對自己作為作家的價值有一種天生意識」，而這種意識來自他的劇本。他從一開始就對它們充滿信心嗎？

「當我開始寫作時，我的很多主角都很自信，」他說，「因為他們的原型來自文學或音樂領(lǐng)域，比如喬·斯特拉默。我讀過一些劇作家的采訪，他們看起來總是那么口無遮攔、憤世嫉俗和虛偽做作。他們的態(tài)度常常是：『我希望你們能來看看我的劇，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喜歡它。我認為它還算不錯。』但我很清楚這些劇一團糟，因為它們聽起來就是一團糟，而且我看過很多這樣的劇。我自己也寫了很多爛劇本，大概有八年時間都是這樣，但直到94年左右，它們開始有了長足的提升?！尔惸仙降拿廊恕穼懙梅浅？?，大概只花了8天時間。我沒有回過頭改任何一個字。如果你對自己誠實，那么自然就會擁有信心?！?/p>

他對自己的作品仍然很誠實，「每一年或兩年至少有一個作品」不達預期。即使經(jīng)歷了各種頒獎典禮后，他也能對自己重新評估：他坦承，《斷手斯城》是「我的爛劇之一」，并在談到《七個神經(jīng)病》時說，他不認為它是成功的，因為他當時太想拍一部「酷電影」?！杆罱K像一篇關(guān)于人的隨筆，而不是一部電影。在拍攝《三塊廣告牌》之前，我連著看了《殺手沒有假期》和《七個神經(jīng)病》，意識到我和《殺手沒有假期》中的所有人物都有所共鳴。這就是我想繼續(xù)拍攝的那種電影?！?/p>

當然，《三塊廣告牌》獲得了空前的成功，盡管他在這之前曾處于一個電影領(lǐng)域的低潮期——《七個神經(jīng)病》的成績不盡如人意。「《三塊廣告牌》必須成功，這很重要?！乖撈劢褂邴溈硕嗝傻嘛椦莸呐鹘菍Ξ?shù)鼐斓膽嵟?，因為他們所有精力都花在欺負黑人上，而不是解決她女兒的謀殺案。該片大獲成功，盡管有些人對山姆·洛克威爾飾演的種族主義警察獲得救贖持保留意見。

「我能理解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爭議，」他說?！傅艺J為這種討論忽視了我在影片中看到的東西。這個想法關(guān)乎于何為反派、何為英雄，但我對此也沒有答案。老實說，如果有人說你的電影是種族歧視的，而你身兼編劇和導演的職責，那就意味著他們說你是一名種族主義者。而我一直非常反對種族歧視，是的，這很傷人。沒有人愿意被這樣看待。」

當然，麥克唐納對部分觀眾的理解也難以接受。一條評論稱《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是「嚴重失誤的《三塊廣告牌》」之后的一次糟糕回歸。「『嚴重失誤』，真的嗎？它有那么糟糕嗎？」他不喜歡他的某些舊劇的重排演出，因為它們不是他腦海中想象的樣子；如果有劇團想刪掉他們認為劇本中具有攻擊性的人物的臺詞，他就會拒絕給出劇本的使用權(quán)。

「可能需要在節(jié)目單上寫一個提示，讓角色保持自己的形象，」他說?！敢嘈庞^眾有足夠的智慧知道不是我在使用這些詞。角色需要成為他們應(yīng)該成為的任何形象。如果他們是好人，很好。如果他們恐同，你必須知道這是角色的問題。如果角色說出了含有種族歧視意義的詞語，那就是向觀眾展示了愛爾蘭有種族主義存在。否則劇本只會朝著乏味、虛無的方向發(fā)展?！?/p>

在劇院里，要做到這一點可能比較容易，因為對于戲劇來說，劇作家就是上帝；而在電影領(lǐng)域中則并非總是如此。麥克唐納說，這就是自己做導演的原因，以保持劇本的完整性。他提到了一種小技倆，即導演會拿著別人寫的劇本，「每三行中挑那么一點點進行修改：比如換個說法，『嗨，最近過得好嗎』改成『最近怎么樣？』。然后聲稱自己是聯(lián)合編?。　?/p>

麥克唐納認為這種行為非常惡劣——「編劇應(yīng)該有工人那樣的權(quán)利」——而對于他自己的電影，他拒絕讓任何人竄改一個符號?！负臀液献鬟^的人都知道，即使他們投了很多錢，也不能在劇本上指手畫腳。從來沒有妥協(xié)的條件。要么照單全收，要么就滾蛋?！?/p>

這些觀念使得麥克唐納看似很難相處，但在人前他完全不是這樣。麥克唐納友好而健談，對問題很認真，回答也很真誠。演員們說他非常樂于合作，而他本人認為拍戲就像「朋友聚在一起試圖解決某個問題」。不過，他還是習慣于抗爭。從職業(yè)生涯的一開始，就有一些習慣詆毀他的人，主要是因為他寫的是愛爾蘭，但他并非生活在愛爾蘭。他在倫敦南部象堡的一個莊園里長大，后來又搬到坎伯韋爾的一座聯(lián)排房。而他的父母都來自愛爾蘭西部，他和哥哥在其他愛爾蘭家庭的環(huán)繞中長大，并在假期時去祖父母家度假。

「我們從小就被教育以身為愛爾蘭人而感到自豪，也許比那些在都柏林長大的人更自豪，」他說?！肝覀兛偸锹爯蹱柼m音樂，并被鼓勵參加蓋爾式足球比賽。愛爾蘭足球隊當時的表現(xiàn)也不錯，所以這無形中增加了我們的自豪感。但與此同時，我一直有點無政府主義和反民族主義的傾向。我房間的墻上貼著朋克樂隊和特拉維斯·比克爾（《出租車司機》中的反英雄角色）的海報?！?/p>

他認為自己就像棒客樂團（The Pogues），意思是作為具有外來者視角的愛爾蘭人，最近他會自稱為倫敦愛爾蘭人。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從未寫過一部以倫敦為背景的現(xiàn)代戲劇或電影。即使是現(xiàn)在，他也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實際上，下一部電影將在復活節(jié)島上發(fā)生。所以還沒到時候?！?/p>

總之，目前麥克唐納住在倫敦東部，不過他說：「我很高興一直在旅行?！顾矚g坐上飛機，去參加電影節(jié)，為了工作而周游世界。當他完成一部電影后，就會度假，即使待在家里，他也會在周末去湖區(qū)和蘇格蘭旅行，只是為了換個環(huán)境：「我喜歡在火車上拿出筆記本，看著窗外?！顾梢栽谌魏蔚胤綄懽?，因為他用的是紙筆，常常隨意下筆、擦掉、再寫，然后自己打印出來，因為沒有人可以讀懂他潦草的字跡。

私人生活方面，令人頗感興趣的是，麥克唐納與《倫敦生活》的創(chuàng)作者菲比·沃勒-布里奇在約會。兩人從2018年起就在一起了，盡管他不愿意回答我關(guān)于這方面的問題。「不予置評，但我對愛情生活非常滿意，謝謝關(guān)心。」在家務(wù)方面，他說自己擅長「做意大利面、保持守時的習慣，不太擅長清潔——我真的很會做意大利面。我還會做奶昔。我完全不懂電器。我不會開車。當我待在家里時，會非常安靜。我會聽音樂，常常是創(chuàng)作型歌手的有著好歌詞的一些作品。我很喜歡菲利斯兄弟?！?/p>

麥克唐納是一個素食主義者，也是一個動物愛好者。他花了不少時間夸獎米妮——一匹當?shù)氐鸟R，在《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中經(jīng)常出鏡。他意識到一個關(guān)鍵的場景中需要米妮，而她完美地勝任了這個角色。「她使那場戲成為了最悲傷的部分，她是那么溫柔，看向門口，似乎要移開目光，因為那太悲傷了。而對她來說，這都是即興表演！真了不起?！刮覀冞€談到了西部片，以及他是如何把科爾姆和帕德里克想象成出現(xiàn)在意大利式西部片中的人物：「兩個槍手把酒吧的門撞開，而我們則像約翰·福特一樣在門口被擊倒?！?/p>

最后，拋開可以隨時閉關(guān)、去旅行的能力，以及關(guān)注度頗高的愛情生活，對于麥克唐納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他的作品，以及制作過程中帶來的刺激、想象、合作和破壞。當作品給他自己帶來驚喜時，那就是他真正興奮的時候?！府敃r我在寫到科爾姆走進酒吧之后，不知道他要說什么，」他回憶道。「然后，當他說到那只手時，我心想。『哦，這還挺有趣的！』」

我有意地對他揮了揮手。他也高興地揮了揮手。

「這很有趣！就好像把一切都拋到了空中。我喜歡這樣。」

原文鏈接：

//www.theguardian.com/culture/2022/oct/02/martin-mcdonagh-banshees-of-inisherin-interview

對于題目提出的這個問題，我們首先想到的是，要界定“好電影”是什么，為它下一個定義。但是就我們閱讀柏拉圖早期對話的經(jīng)驗來看，蘇格拉底都說，下定義是難的。為了讓我們的討論可以繼續(xù)下去，我們這里采用一個大眾普遍認可的對于好電影的定義：

一部好的電影在于創(chuàng)造好的視聽環(huán)境，在此基礎(chǔ)之上講一個好的故事。

接下來，我們將探討麥克唐納的新作——《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這部電影如何從故事內(nèi)核、視覺、和聽覺三個層面做到了這一點，使它能夠成為一部好電影。

一、好的故事

總體來說，《女妖》講述了發(fā)生在愛爾蘭旁邊的孤島上的兩個男人之間的故事。其中一位Padraic是個愛說廢話的普通人，另一位主角Colm是一個小提琴手，他們原先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他們兩人每天閑聊著諸如家里驢的糞便這樣沒什么營養(yǎng)的話題。但是有一天，Colm忽然感受到一種生命流逝而自己一事無成的感覺，并因此產(chǎn)生了絕望感，想要把自己所剩不多的時間都用在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指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所以，Colm決定切斷和Padraic的聯(lián)系，不再和他廢話。但是Padraic無法接受朋友毫無征兆的絕交，一定要找Colm問個明白。Colm認為Padraic不斷的追問是一種騷擾，并且告訴Padraic，如果他再來找自己說話，自己就割下手指，以此為代價。后來，Padraic依然執(zhí)著于和Colm說話，向他尋求答案。而Colm真的割下了自己的手指，剛開始是一個，后來是四個。兩人之間的“戰(zhàn)爭”就這樣打響了。戰(zhàn)火不斷升級，最終以Padraic燒毀掉Colm的房屋為結(jié)束。

電影的故事主線完整明晰，接下來說說兩個主要人物和邊緣人物的角色設(shè)置。在角色塑造上，麥克唐納做到了豐滿、立體。

Padraic：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個nice的人，安于平靜無聊的生活，喜歡和朋友閑扯。當朋友莫名其妙不理他之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于是，他不斷追問，渴望得到一個答案。但是Colm給他的答案并不能讓他滿意，于是他有無助、自責轉(zhuǎn)而為憤怒，最后到達瘋狂。一方面，他是一個很平凡的人，他認為比死亡更讓人害怕的是孤獨；他想要be nice，盡力對周圍的人好一點，并且就這樣平凡無趣地過完一生。但另一方面，他也是自私的，當他因為Colm的不理不睬而心情不好時，他會把自己的怒火撒在自己最親近的妹妹身上；他也會時不時嘲諷Dominic的愚蠢，把情緒宣泄在更為弱小的人身上。這個角色不是扁平的，在他身上我們能看到我們作為人平凡的樣子。

Colm：他是一個一生了無成就的小提琴手，他家里放著古典樂，喜歡在酒吧里和樂隊演奏上那么一曲。他曾經(jīng)是Padraic最好的朋友，但是他感覺自己除了閑聊還應(yīng)該有一些更為了不起的成就。于是，他想要通過切斷與他人的聯(lián)系，專注于自己的音樂創(chuàng)作，獲得不朽。但實際上，他沒有基本的樂理常識，他的曲子寫得很爛，他的琴拉得一般，泯然眾人罷了。他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不解釋清楚就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絕交是他傷害別人的表現(xiàn)，割下自己的手指自殘是他傷害自己的表現(xiàn)。無論是朝向他人的還是朝向自己的傷害，都是為了掩飾他內(nèi)心的絕望感。他曾向神父懺悔，說自己絕望。這個角色同樣也是立體的，他身上傳遞著我們?yōu)槿丝释恍嗟牧硪幻妗?/p>

Siobhan：這是劇中最為主要的女性角色，對于這個角色的塑造同樣是成功的。她不僅僅服務(wù)于主線劇情的發(fā)展，還有自己的故事。他原本和哥哥Padraic一起生活在這座無聊的小道上，但她并不安于此。她很獨立，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不結(jié)婚，不做哥哥的保姆。在得到工作機會，并且見識到了小島上的人們的苦悶、憎惡、寂寞和怨恨之后，她很果斷地選擇離開這里，去外面的世界。這樣一個角色的塑造同樣是立得住的。

Dominic：他只是一個配角，是一個憨傻的人。但是無論在故事還是現(xiàn)實中，傻子總是吐真言。（“A story told by a idiot”關(guān)于這一點，有興趣可以看看?？思{《喧嘩與騷動》，阿來《塵埃落定》）麥克唐納借Dominic（一個傻子）之口說出了很多平常人不敢說的東西。比如，他說，我討厭內(nèi)戰(zhàn)。教堂里沒什么好人。我渴望被愛。Dominic三句不太起眼的話，卻是最為真誠的表達。關(guān)于戰(zhàn)爭，關(guān)于信仰，關(guān)于愛。

Dominic對Padraic說，我原來以為你是最好的人，但后來發(fā)現(xiàn)你們都一樣。

的確如此，所有角色，你們?nèi)祟悾家粋€樣子。

然后我想說說故事最核心的一個問題，為什么是手指？

對于Colm來說，左手的手指是可以彈奏小提琴的最重要的部分。手指象征著音樂，象征著他的夢想，他自己的不甘心。剛開始的時候，他擁有完整的手，可以在小酒館里拉奏提琴，盡管不是那么優(yōu)美。但是隨著Colm和Padraic的爭執(zhí)加劇，他第一次割下自己的一根手指，第二次割掉剩下的四根。C和P的第一次沖突的關(guān)鍵在于，做一個善良的人還是做一個偉大的人，對周圍的人好還是對歷史上的人好，該安于生活還是該追求不朽。他們第二次沖突之后，Siobhan對Colm說，剪掉手指也不會幫助你寫出好的音樂。Colm很清楚這一點，他說有的時候確實會擔心他只是在自娛自樂罷了。這一切鬧劇都是他無法接受自己是一個平凡的人的無用的反抗罷了，結(jié)局仍是不可避免的。剪掉手指意味著，客觀上他已經(jīng)不能再彈奏小提琴，這是他為了掩蓋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絕望而找到的情緒宣泄口。對他來說，減掉手指也是與自己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割席，這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電影中涉及的話題很廣泛：戰(zhàn)爭、女性、婚姻、同性戀、信仰、抑郁、瘋傻。。。但是限于篇幅問題（我懶得寫了），我就不一一展開探討了。在這部電影里，你總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二、好的視聽

電影中多次出現(xiàn)一個很有趣的鏡頭：Colm在窗子內(nèi)，Padriac在窗外，兩人中間隔著一扇窗，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內(nèi)。這意味著什么？他們之間已經(jīng)存在一層可悲的厚障壁啦！

再欣賞一些愛爾蘭美景吧～

電影中的配樂也都恰到好處：

我比較印象深刻的是：

開頭快樂時光：Polegnala E Todora

結(jié)尾Padraic燒掉房子：Brahms: Sechs Ges?nge - Op. 7: V. Die Trauernde (Volkslied)

有很多人將這部片子看作是對于愛爾蘭內(nèi)戰(zhàn)的隱喻。這樣的解讀當然是可以的，但是我想說，比戰(zhàn)爭更為重要的是身處其中的人。不管我們怎樣討論這些宏大的話題，都不可以忽視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們。sjz之前和我說：“如果不能認識的話，每個人看起來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吧。可能有的漂亮一些又的說話大聲一些，但總不知道他們各自在想什么，為什么事情煩惱，又為什么事情開心?！蹦切┤藗?，他們身上有生老病死，有喜怒哀樂。他們之間有仇恨、有憤怒、有相互討伐，但也有苦悶、有寂寞、有傷心失意。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記，他們身上也有善良，他們之間也有愛。我們當然可以且應(yīng)該討論時代、政治、戰(zhàn)爭，但不要忘記關(guān)注那些個體，關(guān)注我們自身。畢竟，當你連關(guān)于自我的問題都解答不了的時候，又怎么進入社會呢？

總而言之，這部看起來荒謬的電影，背后是對于人性的最為真誠的探討。麥克唐納完美地講述了這個故事。對我來說，我也更加確證了我對Ethics的興趣，感謝這部電影！

作者：Alex Ritman / The Hollywood Reporter（2022年8月30日）

校對：覃天

譯文首發(fā)于《虹膜》

五年前，馬丁·麥克唐納帶著自己的第三部長片《三塊廣告牌》亮相威尼斯，該片不僅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更是橫掃了英國電影學院獎，并為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和山姆·洛克威爾帶來了一座奧斯卡小金人。今年，麥克唐納攜新作《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再戰(zhàn)威尼斯，與前作相比，這部黑色喜劇的戲劇性有所下降，將故事背景轉(zhuǎn)移到了1923年的愛爾蘭農(nóng)村，講述了兩個男人的友誼突然結(jié)束，因為其中一個人認為另一個人實在太無趣。

這部電影在戈爾韋郡拍攝，該郡是麥克多納許多早期劇本的發(fā)生地（就在他父母的家附近），也是布萊丹·格里森和科林·法瑞爾自2008年的《殺手沒有假期》之后首次在銀幕上重聚。

在接受本刊的采訪時，麥克多納談到了自己「慢工出細活」的原因（以及擔心《三塊廣告牌》的成功可能會迫使他投入到更多的工作中去），解釋了他如何在故事發(fā)生前數(shù)十年就想好了這部新作的片名，并堅決拒絕了任何希望他執(zhí)導非本人的劇本的制片人。他還坦承，女友菲比·沃勒-布里奇給他的新作提供了反饋，值得慶幸的是，她很喜歡。

問：據(jù)說你在1994年就有了《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的構(gòu)想，那么從那個時候起你就一直在完善這個項目嗎？

麥克唐納：不是這樣的，我想借此澄清一下。我最早是想到了一個標題，并且試圖以它為片名寫一個劇本——實際上那時候的標題還是「Banshees of Inisheer」（譯者注：本片的英文片名為The Banshees of Inisherin）——但它并未完成，我也不太喜歡，就把它拋在了一邊。但我一直很喜歡這個標題，覺得它值得重新啟用。因此，大約三年前，我想出了一個適合這個標題的故事。這是一個全新的故事，和最初的想法沒有關(guān)聯(lián)，我甚至對它毫無記憶了。

問：這個片名顯然與你此前的「阿倫群島」系列戲劇相關(guān)，你似乎有意將他們組成一個三部曲？（譯者注：麥克唐納以前創(chuàng)作了《伊尼西曼島的瘸子》和《伊尼西莫島的中尉》兩部戲劇，阿倫群島位于愛爾蘭西海岸，這三個故事的發(fā)生地正好就是組成這個群島的三個石灰?guī)r島嶼。）

麥克唐納：就其故事類型而言，這部電影確實像是三部曲的終章，它是一部以愛爾蘭西部為背景的黑色喜劇。但除此之外，它是一部全新的作品。

問：故事的靈感從何而來？

麥克唐納：我只是想寫一個關(guān)于兩個男人分道揚鑣的悲傷故事。部分原因可能是自從《殺手沒有假期》之后，我一直想讓科林和布萊丹再度合作。從那時起，我一直和他們保持著朋友關(guān)系，并且希望沒有其他人能夠把他們倆湊在一起，有一次差點就發(fā)生了，但最終還是沒能成行，我為此感到非常高興。他們倆也一直想重聚，所以這就是這個故事的起源——「分手」的故事和這兩個老朋友。

問：距離《殺手沒有假期》已經(jīng)有14年了。你們這次的合作順利嗎？布萊丹在那部電影里的下場可是有點慘。

麥克唐納：他是自食苦果！話說回來，是的，這次合作也非常愉快。在八個星期的拍攝時間里，沒有人發(fā)過牢騷，這很奇怪。我愛他們，我們相處得很好。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矛盾，他們也沒有任何明星的架子。他們知道我仍然是一個資歷尚淺的電影人，但也清楚我有一些擅長的事情——故事和人物。而且他們知道我在乎他們所在乎的東西。

問：和你的其他電影相比，《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的節(jié)奏和氛圍似乎不太一樣，它是不是和你的舞臺戲劇聯(lián)系更為緊密？

麥克唐納：我不認為它與戲劇緊密相連，但我確實想拍一部比其他電影更安靜、更收斂的作品。這絕對不是好萊塢的風格。它在某種程度上給人一種歐洲電影的感覺，盡管我在拍攝的時候腦子里并沒有這個想法。但我很清楚要讓風景成為故事的一部分。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它能像任何一部愛爾蘭電影一樣美麗。因此，我們一直以此為目標，這也使得這部電影留有更多的空白和安靜。而且與其他電影相比，它可能沒有那么多情節(jié)，更像是一個人物研究。但我認為它和其他電影一樣有趣。

問：這是你自《六發(fā)子彈的手槍》之后回到愛爾蘭拍攝的首部電影。你是否對此計劃已久？

麥克唐納：沒錯，拍攝地點離我父母的住處很近。他們就住在戈爾韋郡的邊緣地區(qū)，而我們在阿倫群島的伊尼西莫島拍攝，必須經(jīng)過他們的房子才能抵達港口上船。所以在周末我會去看看他們，這很棒。戈爾韋郡是一個很適合閑逛的小城。這很有趣，因為通常在電影拍攝現(xiàn)場，工作人員了解的是你過去的電影，但在這個片場，他們了解更多的是戲劇。所以這不太一樣。

問：這也是你自《三塊廣告牌》之后的首部長片。當你憑借那部作品大獲成功后，是否很難專注于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而不被噪音和大量邀約所擾？

麥克唐納：實際上，因為我不是那種連軸轉(zhuǎn)、不停地拍電影的人，而且我不太喜歡工作，當某部作品獲得成功時，我擔心的是它會讓我不得不面對更多的工作。所以我沒有太多你所說的憂慮。我每年都會寫一些東西，但那只是為了自己而寫的，而不是受人委托。如果它不好，我就把它扔掉。我喜歡《三塊廣告牌》以及隨之發(fā)生的一切，這是出乎意料的一次旅程，非常有趣。但你確實要謹慎對待它。我不覺得我必須以任何其他方式重復它，或是重復《殺手沒有假期》。坦白說，我根本不關(guān)心作品成功與否?！度龎K廣告牌》的成功太反常了。我認為它只是出現(xiàn)得恰逢其時。當時MeToo運動如火如荼，弗蘭西斯的表演非常精湛，以及各種相關(guān)言論四處傳播。所以這種情況很難再發(fā)生了。

問：或許正是《三塊廣告牌》的巨大成功，人們對山姆·洛克威爾飾演的種族主義者產(chǎn)生了不少反感，有人埋怨你給了他一個救贖的結(jié)局。這種反饋會讓你覺得不適嗎？

麥克唐納：作為一個一直反對種族主義并經(jīng)常思考這一議題的人，我覺得這種看法很有趣！但我認為這部電影并不是少數(shù)人所認為的那樣。我完全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么想，但我覺得那只是以一種簡單的方式進行解讀。我并非要把自己的看法強加給他們，但他們似乎錯把洛克威爾的角色看作是這部影片的英雄。他試圖成為一名英雄，但慘遭失敗。因此，我試圖講述一個關(guān)于我們把誰當作英雄或反派的故事，并且引發(fā)圍繞這個問題的討論。我覺得以種族主義者的視點解讀這部電影的結(jié)尾有點過于簡化。但我能理解。

問：你一直都是自編自導，你有想過執(zhí)導別人的劇本嗎？

麥克唐納：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幸運的是，我一直都有積壓的故事可以回看。我也不認為自己將來會去改編別人的故事。因為不經(jīng)常工作，所以在空閑時候我總會寫一些東西。寫新故事一種愉悅，也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問：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將自己的戲劇搬上大銀幕？

麥克唐納：我堅決反對這件事。盡管我說過討厭劇場，但我確實認為你應(yīng)該盡自己所能寫出一部最好的戲劇，而不是著眼于把它置于不同的藝術(shù)形式中。你必須尊重藝術(shù)形式本身。而改編通常是撈錢的一種手段。此外，我也覺得戲劇的故事講過之后就沒必要再重述了。

問：你的女友菲比·沃勒-布里奇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編劇，她會充當你的劇本的參謀嗎？

麥克唐納：算不上參謀，她通常會在劇本寫完后讀一下。而且她很喜歡這個故事，這很棒。

問：她有給出什么建議嗎？

麥克唐納：沒有，但她的贊許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問：你和你的哥哥約翰·邁克爾·麥克唐納似乎一直保持著有好的競爭關(guān)系？

麥克唐納：我不確定這算不算競爭，我們都希望彼此拍出好的作品。

問：不過你們倆都頻頻與布萊丹·格里森合作……

麥克唐納：他還從我這里偷走了拉爾夫·費因斯！

問：就像《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中布萊丹扮演的角色一樣，你是否曾經(jīng)因為某人無趣而與他絕交？

麥克唐納：不會，他們只會偶爾讓我惱火！我保留著所有無趣的朋友。

原文鏈接：

//www.hollywoodreporter.com/movies/movie-news/martin-mcdonagh-interview-banshees-inisherin-venice-1235206905/

《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帶著一絲喜劇色彩，這是馬丁·麥克唐納導演一貫風格，這種“喜”不是給觀眾捧腹，而是拿來攪動氣氛，推動劇作的戲劇張力，一個簡單故事就有了黑色味道。一對親如兄弟的朋友突然割席，明面上看是因為大家價值觀、性格不同而鬧別扭，骨子里卻帶著互相失望、自我厭棄的沉重情緒，唯有暴力能證明活著的痛感。

面對科爾姆一夜之間的變臉，性格直來直去的帕德里克無法理解這種突如其來的絕情，一直追問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得罪了他。科爾姆拒絕回答，被逼得太緊，才說帕得里克這個人太無趣，和他做朋友沒意思。這種回答顯然不能滿足帕德里克，他繼續(xù)試著道歉、請求和解，但科爾姆冰冷如斯一直拒絕。兩個人物的境況走向失控。

伊尼舍林這個類似監(jiān)獄的小島，就像天然的密閉空間，面山臨海，地廣人稀，原住民寥寥，典型的熟人社會，大家對彼此知根知底，沒有勇氣去改變什么，祖祖輩輩按部就班地生活在這里，一有空就去唯一的酒吧消磨時間，外面大陸上炮火隆隆也影響不到他們的日常。島上唯一的警察形同擺設(shè)，這是個失敗父親、不合格的執(zhí)法者，一有不悅就暴揍不聽話的兒子或者看不順眼的人。女人們熱衷于八卦，沒有隱私這回事，便利店的人可以隨便拆看別人的信件。如果沒有交惡，科爾姆和帕德里克也可以像父輩一樣波瀾不驚地活下去。不過，絕交這件事也只是枯燥生活的一點調(diào)劑，日子還得往下過。

科爾姆有些藝術(shù)細胞，會作曲、彈小提琴，以為沉浸其中能獲得愉悅，暫時擺脫現(xiàn)實喧囂紛擾，回到一個人的精神領(lǐng)域。并沒有，他對音樂一知半解，連莫扎特的生活年代都記混亂了，去教堂告解，也不能獲得心靈平靜。帕德里克是個直腸子，不藏話，有些粗暴，但人品不差，還算可愛，這兩人并沒有利益上的糾葛和本質(zhì)上的沖突。

科爾姆和帕德里克絕交就像一場宣戰(zhàn)，他想表明自己和帕德里克不是一類人，自己有內(nèi)心信仰、精神追求，講求生活品質(zhì)，不想和粗魯?shù)娜死^續(xù)來往，變成一個麻木不仁的人。真是這樣嗎？在伊尼舍林，他們就是一類人，相似得不能再相似，百無聊賴的時候都愛去酒吧消磨，在家里一個人和狗狗生活獲得溫暖，另一個人和一頭驢親昵，覺得自己有無言的知己。

當科爾姆向帕德里克宣稱，如果你再來糾纏，我就每一次切一根手指給你。這看似和對方進一步劃清界限，發(fā)出堅不可摧的暴力警告，更深層次去看，更像一種自我厭棄之人，借著肉體的疼痛抵抗毫無變化的虛無生活。帕德里克無法理解這種置身泥潭一般的掙扎，還是厚著臉皮一次次去和科爾姆搭訕，他就一次次地收到了切下來的手指。

疼痛掩蓋不了無趣生活的底色，報喪女妖傳遞的死亡預言也沒給這個小鎮(zhèn)帶來震顫。內(nèi)心細膩的科爾姆對自己的失望，對平庸生活的絕望大于別人，帕德里克只是一個發(fā)泄的出口。當然，在科爾姆去告解的時候，電影給出了一點曖昧的信號，在這個男多女少的島嶼上，兩個光棍好友，尤其是科爾姆可能對帕德里克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感情，所以他想借著絕交封堵這種情愫的蔓延。但自我厭棄才是最大的導火索。

最大的沖突來自于嫉妒，外面來的大學生到此地考察，懂得音樂，和科爾姆走得很近。帕德里克知道后，心情不爽，編造一個謊言就把人家攆走了。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對科爾姆而言，卻是非常傷自尊的事，氣憤難當，他沒說一句話，卻默默切光一只手上的所有手指，全部丟了給帕德里克。這些手指代表著他對自己、對帕德里克的無盡失望。帕德里克心愛的小毛驢因為誤食手指被噎死，兩人的矛盾沖突達到高潮。

在雞零狗碎、雞飛狗跳的枯燥生活里，這個島嶼并不是沒有希望，真正試圖改變生活、離開這個鬼地方的人，是一個女性，帕德里克的妹妹西沃恩，她是唯一清醒、自立的人，向往外面世界，并寫信求職，終于得償所愿，出去就不準備回來了。而互相復仇之后的科爾姆和帕德里克，站在荒涼的海邊，看似和解了，其實未必，他們還得繼續(xù)面對這一地雞毛的島嶼，活在對生活的失望、對自我厭棄的陰影里，無法自拔。

電影后勁比較大。平心而論這不是我會看第二遍的類型，誰會那么好奇兩個男人因為無聊就反目成仇呀。

但是另一方面，有時候早上醒來，就。。。覺得晚上很想在吃了飯后找人八卦聊天，但是就沒有這種對象，似乎不像年輕的時候，什么樣的人都能處，坐著一起打游戲都是牢固的兄弟情。

現(xiàn)在呢，有種既想八卦但又怕負擔的糾結(jié)。

比如，一種是適合八卦聊天的社交距離在白天上班摸魚的時候，一下班大家都心照不宣去帶孩子或者過家庭生活了，何況我又喜歡早睡，正經(jīng)人下班到地方就六點半七點，到九點左右可能話題都沒起來就很尷尬。

第二種是如果想八卦對象是異性，又不是海王那種，就很微妙，你只找人家八卦卻不去考慮糟蹋他似乎有點失禮，但是其實真的發(fā)生什么也很失禮，畢竟沒發(fā)生什么肯定當年沒看上啊。

第三種是同性，就很像報喪女巫，對方喋喋不休的感情吐槽我很大可能根本不敢興趣，我不喜歡那對方身在局中的狀態(tài)，因為自己只想在某個安全距離沒心沒肺的吐槽，但是你要是真的把心理彈幕說給還在痛苦和糾結(jié)的熟人聽，啊那不就是成了一個自我意識過剩好為人師的敗類了嗎？

于是從某個意義上來講我挺代入那個把自己手指剪了也不想再聽朋友吐槽的那位老頭，他其實對自己的疙瘩也挺絕望的。你別看他還和年輕人在一起喝酒作曲，有大媽迷妹什么的，可能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他根本創(chuàng)造不出來，他在創(chuàng)作面前搞不好是心虛的，他知道自己本質(zhì)上也不過是個只是吐槽八卦的無聊的人，年輕人也好，女人也好，彼此都不是因為什么能夠充實人生的才華創(chuàng)造在一起，只是從一個八卦到另一個八卦而已，剪手指固然是某種藝術(shù)效果，也多少可能是一種自我安慰，你看我創(chuàng)作不了了，都怪那個沙雕。

就是既看不上別人，也看不上自己，維持原狀不樂意，認真改造又沒耐心，糾結(jié)的中年人，等著別人一把火。你看電影里等到了，他舒服了。

如果等不到就有嘖嘖，活是活不動了，離死又太年輕的感覺。

所以某種程度，要學會自己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