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托是印度1930年代末至1950年代初的著名作家和編劇，印巴分治后，被迫遷居巴基斯坦拉合爾，離開他事業(yè)的中心和最愛的城市孟買。他因在作品中大量描寫妓女和情欲，六次被控告淫穢罪。左派批評他不夠進步，右派指責(zé)他的作品有傷風(fēng)化。在巴基斯坦，曼托描寫了分裂給人們帶來的痛苦和身份難題。那是他人生最為落魄的歲月，最后于1955年死于長期酗酒導(dǎo)致的肝硬化。

寶萊塢在2018年推出了備受爭議的巴基斯坦作家芒多的傳記電影[曼托](國內(nèi)譯為[芒多傳])，以他的一篇小說中的情節(jié)作為開場：十多歲的小女孩正和小伙伴們玩耍，忽然被大人叫走，一番梳妝打扮后，被送上一輛坐著三個年輕人的小汽車；小女孩熟練又天真地陪他們到海邊嬉戲，晚上三人送她回家并付了10盧比作為酬勞；小女孩高興且羞澀地把錢扔回車里，說自己沒理由要錢。

左圖：電影[曼托]，右圖：作家曼托

從小說情節(jié)回到曼陀的人生，左派朋友抱怨他只關(guān)心妓女，問他為什么不寫工人奮斗或者揭露英國暴行的文章，勸他加入印度進步作家協(xié)會。對此，曼托不以為然。他反問到，自己22歲來到孟買，住的地方，目之所及都是女人和可恥的男人走進小房間，為什么不能寫她們？她們不是我們社會的一份子嗎？

曼托全名薩達特·哈森·曼托(Saadat Hasan Manto)，1912年出生于今天的印度旁遮普邦北部城市盧迪亞納的中產(chǎn)階級穆斯林家庭，父親是名法官。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22部短篇小說集、1部長篇小說、5部廣播劇，以及一系列電影劇本，曾是孟買電影圈炙手可熱又固執(zhí)的編劇，和著名影星阿肖克·庫馬爾等人熟識。

阿肖克·庫馬爾是印度電影圈早期的巨星，有一個傳聞常被拿來說明他當時有多紅。印巴即將分治期間，宗教矛盾導(dǎo)致的暴力沖突頻發(fā)，阿肖克和友人坐車經(jīng)過穆斯林社區(qū)時，被街上憤怒的人群逼停，但當他們看到阿肖克后卻非常興奮，熱情地為他指路，盡管知道他是印度教徒。友人一開始嚇得失色，正準備套上頭巾，證明自己是穆斯林。在電影[曼托]里，這個友人正是曼托。

1947年上半年，印度雖然很快就要從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中解脫出來，但局勢一片混亂。穆斯林主張成立一個新的國家——巴基斯坦，脫離印度教的印度。8月14日和15日，巴基斯坦和印度分別宣布獨立。此前幾個月以及獨立前后的幾天，印度次大陸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移和沖突，估計有1000多萬人遷移，200萬人因暴亂遇害。

作為穆斯林，曼托不夠虔誠。他抽煙、喝酒，在文章里描寫“道德敗壞”的落魄之人。孟買雖然離巴基斯坦很遠，但分裂引發(fā)的宗教沖突蔓延至此。曼托不想離開孟買，那里有他的家庭、事業(yè)和最好的朋友。1948年初，沖突仍未完全平息。曼托的一個印度教同事曾對他說，如果他們不是朋友的話，他也會殺他。正是這件事讓曼托決定移居巴基斯坦，盡管他極力反對印度分裂。

人生的最后幾年，曼托和家人住在拉合爾，靠微薄的稿費維持生計。他把印巴分治帶來的個體痛苦寫進文中，探討那些世代居住在一條街上的人為何一夜之間反目成仇、互相攻擊，一個人為何能對自己最好的朋友痛下狠手。他的一篇小說里，有個身體虛弱的錫克教老人被巴基斯坦移送給印度，老人口中不停地念叨家鄉(xiāng)的名字；到了邊境，印度軍官告訴他，他的家鄉(xiāng)在巴基斯坦，巴基斯坦則要求他去印度；老人站在印巴分界地帶，無處可去。

移居巴基斯坦后，曼托的生活拮據(jù)，抽不起高檔煙。寶萊塢的朋友來此宣傳電影，給他資助，但被他拒絕

曼托小說的主角通常是社會邊緣人，妓女和皮條客亦在其列。他從不掩飾女性對性欲的追求，刻畫她們作為女性的悲劇——男人的玩物，以及反抗——她們不懦弱、不卑微，敢于挑戰(zhàn)男性權(quán)威，甚至也會玩弄男人。曼托第一次被告上法庭是因為在小說中寫了一個富家子弟和妓女的情欲故事。在巴基斯坦，他三次被告淫穢罪，跟在印度時的三次一樣，都未被定罪。

1950年代初，曼托在一系列名為《給山姆叔叔的信》的文章中的一篇里寫到：“我叫薩達特·哈森·曼托，出生于現(xiàn)在屬于印度的地方。我的母親埋在那里，我的父親也埋在那里。我的長子也在那片土地”。曼托回不了帶給他成功和榮譽的孟買，也回不了給他生命的故鄉(xiāng)。

曼托一生嗜酒，去世前幾年，即使經(jīng)濟拮據(jù)，仍然沉迷于酒精，最后在精神病院死于肝硬化。半年前，他給自己寫好了墓志銘：“薩達特·哈森·曼托與他書寫文字藝術(shù)的秘密和謎團一同長眠于此。墳?zāi)瓜?，他依然在思考誰寫的故事更勝一籌，是上帝還是他？”不過，這些文字并沒有刻在他的墓碑上。

這是一部關(guān)于作家的傳記電影。

電影《芒多傳》講述了烏爾都語文學(xué)家薩達特哈森曼托在特殊時代背景下的一段寫作經(jīng)歷。

在動蕩的印巴分治時期，曼托堅持書寫底層人物的生活，描寫妓女的凄苦，揭開分治的悲劇，卻遭到公眾不滿。

作為作家，曼托追求言論自由、希望可以替那些底層人民發(fā)聲。

而作為巴基斯坦公民，他因為作品內(nèi)容太過黑暗、露骨而被告上法庭。

“如果你想擁有寫作自由，你就要知道作家的責(zé)任?！?/span>

這是別人對他的控訴。

曼托的作品針砭時弊，揭露現(xiàn)實，描寫露骨，而這卻引起了部分人的抵制。

有人認為曼托身為作家，理應(yīng)讓青少年看到祖國的光榮與勝利，描寫勇氣與希望，而非一味地描寫妓女生活，輸出社會現(xiàn)實的黑暗與骯臟。

“我只寫出我知道和我看見的事?！?/span>

曼托以此來為自己辯護。

不論是對底層妓女生活的關(guān)注還是露骨的性愛描寫，在曼托看來，他不過是將自己所看見的表達出來。

他將自己對社會的憤慨和心中的力量傾注到筆尖之上。

讀者可以決定是否喜歡他的故事，文學(xué)評論家也可以辯論故事是否達到他們的標準。

但曼托認為，他的作品是文學(xué)，文學(xué)從來不會是淫穢。

歷史上的曼托是一位烏爾都語短篇小說家和電影編劇。

印巴分治后，他移居新成立的巴基斯坦的拉合爾，此后的短篇小說為人們所熟知。

作為二十世紀重要的烏爾都語文學(xué)家，正是他的小說，將分治的悲劇帶入人們的視野。

在影片中，有人購買《瑪莎法》雜志，只為讀他的文章。

法庭上的文學(xué)教授甘愿為他的作品《冷盤肉》進行辯護。

法官承認曼托的作品確實具有文學(xué)價值，但不符合國家的道德標準，“淫穢的文學(xué)”也是淫穢。

最終，按照法律規(guī)定，曼托和他的編輯都需要受到懲戒。

在《芒多傳》中，導(dǎo)演始終對曼托的作品保持中立態(tài)度。

這個世界上，有人認為文學(xué)作品從來不會是淫穢，就有人認為淫穢的文學(xué)同樣也是一種淫穢。

對待文學(xué)作品的價值評定始終隨著時代的改變而改變。

有些文學(xué)作品之所以成為名著，正是因為它在特定的時代具有特定的價值。

文學(xué)讓我們更好地看清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上，有污穢、有黑暗、有貧窮，也有性與愛。

而文學(xué)正是那束讓大眾得以看到它們的光。

寫與不寫，說與不說，有些事情始終存在。

借由文學(xué)，我們直視人心，最終才能沖破真正的黑暗。

-END-

原創(chuàng)：藝小萌

首發(fā)于公眾號：匯點文化

沒想到穆斯林居然有這樣的作家，和水滸一樣殘酷，卻又飽含深情和對一個更合理社會的預(yù)期……

特立獨行的芒多（1912～1955）視印巴分治為巨大的災(zāi)難，兩邊都不討好，顛沛流離，42歲便郁郁而終。

芒多

六次被控淫穢罪的芒多，今天備受印巴乃至世界文壇的推崇，成為南亞最具代表性的大作家。

上海的觀眾眼福不淺，描述這位作家生平的《芒多傳》入選今年上海電影節(jié)展映單元，影片融個人命運與歷史悲情于一爐，芒多我手寫我心的赤子情懷動人心魄。

片頭再現(xiàn)芒多的小說《十個盧比》，雛妓薩麗塔的辮子“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的后背”，皮膚“像橙子一樣充滿了汁液，輕輕擠壓都會噴到你的眼睛里”；來自海得拉巴的三個青年和天真爛漫的薩麗塔到海邊玩了一天，興盡而返，薩麗塔謝絕10盧比的酬報：

我沒理由拿這些錢。

多么善良、純樸的女孩，多么悲慘的命運！要知道，不是每個客人都這么好心，薩麗塔也不可能每次都會如此幸運。

芒多擅長用冷靜的筆觸揭示殘酷的現(xiàn)實，導(dǎo)演運用戲中戲的手法爐火純青——皮條客逼迫女孩接客，爭斗中死于非命，女孩并未報警、逃跑，而是在尸體的旁邊倒頭就睡，她已經(jīng)幾天都沒合過眼了：

父親在醫(yī)院找到失蹤多日的女兒，昏死過去的女孩以為來了客人，居然習(xí)慣性地解開褲子，父親興奮地叫了起來：

她還活著！我女兒還活著！

1934年進入孟買電影圈的芒多，在友人眼里，不算標準的穆斯林，他無酒不歡，同情女性，盡管也在歡呼印度的獨立，但沒有忘記英國數(shù)字化管理的優(yōu)點。至于穆斯林高級知識分子謙遜有禮的風(fēng)度，不存在的，有個編劇請芒多對劇本發(fā)表意見，他說現(xiàn)在問我要收費，并向一臉詫異的妻子解釋：我在開玩笑。等人家當真付費請教，芒多口無遮攔：

完全是垃圾。

可想而知，這么一個憤世嫉俗、心直口快的作家，在較為保守的南亞將引發(fā)多么巨大的爭議。

媒體認為芒多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作家，“然而，他選擇了聳人聽聞的道路，在《黑色的邊緣》中，偷走煙蒂和尸體手上的戒指……芒多！進步派人士懇求你提升寫作水平，為作品注入激情……”

以民族、宗教仇殺為背景的《冷盤肉》走得更遠，女孩懷疑情人出軌，激憤之下拔刀相逼，情人被劃破喉嚨，承認自己闖入屋子殺了6個人，還在草地上奸殺了一個漂亮的女孩：

她死了，成了一具尸體，就像冷盤肉。

《冷盤肉》的情侶對話滾燙、露骨，符合人物個性和情節(jié)發(fā)展的邏輯，但芒多因此再次被控淫穢罪，一位毛拉作為控方證人出庭作證：“任何人在公眾場合朗讀《冷盤肉》，別人都會朝他的臉上吐口水。如果人們私下閱讀，這篇小說會玷污他們的良心，簡直不堪入目……我的天啦！”芒多問毛拉對以下詩句有何看法：

你的嘴巴鎖住了我的嘴

我們的舌頭纏在一起

你的愛淹沒了我

你的擁抱擠壓著我

毛拉非常憤慨：“你從哪里找到這些淫穢的垃圾？”

芒多回答這是印度大詩人達爾德的詩句，引用它們意在說明："只有結(jié)合上下文才能準確地理解整部作品，不能根據(jù)片言只語批判一位作家。"法官趕緊請毛拉退下。

作為專家證人，詩人法伊茲認為《冷盤肉》的語言不是很文雅，總體而言尚未達到一流文學(xué)的標準，但不屬于淫穢作品。作家、法學(xué)專家相繼出庭，讓人想起1960年英國學(xué)界爭先恐后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辯護的情景。

法官最終判決芒多淫穢罪不成立，但作品有違國家的道德標準，處以300盧比的罰金。

芒多的雜文犀利、辛辣，《給山姆大叔的信》邪趣橫生：

你是我最喜歡的叔叔，所以我請求你大發(fā)善心，送我一顆細小的原子彈。你做了很多高尚的事，比如毀滅廣島和長崎，多虧有你，很多美國孩子在日本出生。在我們這里，很多人隨地小便之后，把黏土塞進褲子給自己干洗，每當我看到這樣的人，都很想向他投擲小型原子彈，這樣他便會和他的黏土一起消失。

1943年《Kismet》成為印度首部票房破億的大片（連續(xù)放映187周的紀錄保持了32年），傳奇巨星阿肖克庫馬（1911~2011）塑造的印度影史上第一個反英雄形象俘獲億萬影迷。

《Kismet》：阿肖克庫馬飾演Shekhar

阿肖克庫馬

汽車駛?cè)肽滤沽纸謪^(qū)，芒多嚇得趕緊掏出白帽子，阿肖克笑著拒絕，穆斯林都是他的影迷：

化干戈為玉帛

這一細節(jié)意味深長，藝術(shù)超越宗教、種族，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又有幾個人能像阿肖克這樣家喻戶曉、人見人愛呢？

強扭的瓜不甜，強行切割亦必流血。

1947年8月印巴分治，南亞次大陸陷入刀山火海，種族、宗教仇殺造成近百萬人死亡，約1200萬人無家可歸。

芒多的密友希亞姆（1920~1951）22歲踏入影壇，是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

希亞姆

因親人死于暴亂，希亞姆怒火中燒：“穆斯林都該死！”

芒多大驚失色：“我也是穆斯林。要是發(fā)生騷亂，你也要殺死我嗎？”

“是的，我也可能殺死你！”

盡管希亞姆后來為自己的話語道歉，但芒多無比真切地體驗到了恐懼的滋味，拖家?guī)Э趨R入遷移巴基斯坦的人流。

離開熟悉的孟買，官司纏身的芒多終日借酒澆愁。希亞姆的演藝事業(yè)風(fēng)生水起，一直試圖在經(jīng)濟上資助身陷困境的芒多：

1951年4月26日，希亞姆拍戲時不幸墜馬身亡，芒多為之心碎，孟買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酒瓶中……

1955年1月18日，芒多因酗酒引起的肝硬化去世，數(shù)千人自發(fā)參加他的葬禮。

2005年1月18日，巴基斯坦發(fā)行郵票紀念芒多去世五十周年。

2012年8月14日巴基斯坦獨立日，巴基斯坦政府追授芒多卓越勛章（Nishan-i-Imtiaz），這是巴基斯坦的最高榮譽。

芒多1955年發(fā)表的短篇小說《Toba Tek Singh》，2018年被BBC列入影響世界的100個故事，躋身荷馬史詩、水滸傳的行列。

《芒多傳》的片尾即為《Toba Tek Singh》：印巴分治之后，兩國相互交換一些精神病人，印度的穆斯林精神病人交給巴基斯坦，巴基斯坦的印度教和錫克教的精神病人則交給印度。一個病人索性躺在兩國交界的無人區(qū)：

巴基斯坦！印度！去你的！

明明“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卻硬要分離，此痛綿綿無絕期……

南亞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