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文藝愛好者，曾經(jīng)在年輕的時候非常認真而虔誠讀過蘇聯(lián)大文豪高爾基的名篇散文詩《時鐘》：滴答，滴答！······也裝模作樣的聆聽過高深莫測的西洋古典交響樂，世界音樂史上影響巨大的重要作曲家，維也納古典樂派的奠基人交響樂之父的海頓成熟時期交響曲中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第一零一交響曲《時鐘》。即使在之前，也還看過厄尼·巴巴拉什導演、2011年出品的電影《時鐘》，其人生遭遇倫理困境的主題與另一部美國電影《蝴蝶效應》有點兒類似，只是比較后者的深情而言顯得過于血腥了點。

這些文藝作品的名字都叫《時鐘》。

而我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才看到了這部傳說中的電影——克里斯蒂安·麥克雷的《時鐘》。此時，在美術館里的展覽，影像已經(jīng)非常普遍，差不多就是個標配了，尤其稍稍現(xiàn)代一點兒又帶點兒策劃的，已經(jīng)不能再用先鋒、前衛(wèi)這樣的概念去定義去形容了。而在當時，雖然影像也漸漸地普及起來并且也有了相當?shù)臅r日，但是克里斯蒂安·麥克雷玩得比較嗨，絲毫沒有節(jié)制而是走到了極致，他完成的那部名為《時鐘》的電影，是一個在人類藝術史上都堪稱“浩瀚”的作品，時常達24小時。這不是一個為極致而極致虛張聲勢的泛泛之作，而是一個極富創(chuàng)意且極獲肯定的一炮雙響，在2011年的威尼斯藝術雙年展上，克里斯蒂安·麥克雷獲得了最佳藝術家獎，《時鐘》獲得了金獅獎。

電影是因為科技的發(fā)展而延伸出的一種新的藝術媒介，它讓文學超越了文字的絕對性解讀和束縛，它讓繪畫等藝術類型超越了表現(xiàn)意義的模糊性，因此讓很多藝術家興致勃勃的參與其事，如大名鼎鼎的超現(xiàn)實主義大師薩爾瓦多·達利，當代著名的攝影家辛迪·舍曼，都曾創(chuàng)作過獨具個人風格的電影作品，而且口碑不錯?，F(xiàn)在是更其普遍，無數(shù)當代藝術家以影像形式或者素材融入了作品中，甚至做成雕塑，做成裝置，做成自己的宣言，讓展覽呈現(xiàn)形式多樣，豐富多彩，眼花繚亂，耳目一新。

美國當代藝術家克里斯蒂安·麥克雷是一位視覺藝術家和聲音藝術家，藝術界評論他是“不可思議的發(fā)明家”，他用留聲機和轉盤作為樂器來創(chuàng)建聲音拼貼，還對電影中的時間和聲音畫面的敘事方式十分感興趣。他耗費5年之久孜孜不倦津津樂道創(chuàng)作的作品《時鐘》，用一個專業(yè)術語來說，是一個典型的時基媒體藝術作品。所謂“時基媒體藝術”的通俗解釋：就是以保存錄相、電影、音頻和電腦為主的裝置為宗旨的復雜系統(tǒng)，在完全安裝好之后，在展覽中以數(shù)碼投影形式播放，才算真正完成。

所以《時鐘》既可以被看作一個當代藝術的新媒體作品，在美術館展出時，它就是裝置藝術的表現(xiàn)，數(shù)碼投影播放給觀眾看的；也可以被視作一部純粹的電影，因為它是有故事內容的，有情節(jié)發(fā)展的，而且也符合敘事的各種方式與邏輯。

令人匪夷所思的莫過于電影里每個特寫鏡頭中時鐘或者鐘表所顯示的時間，都和一天中的實際時間完全吻合，這也是《時鐘》最讓人震撼的。也即是說，如果你是從凌晨開始，在家里播放看的這個電影，它便可以替代你的時鐘，電影里是幾點幾分，現(xiàn)實社會真實世界就是幾點幾分，候分掐數(shù)，絲毫不差。以至于或許當你緩過神來去看鐘表的時候，你的潛意識里或許會更加迷惘：我這究竟是在電影的敘事邏輯里呢，還是電影的情節(jié)就發(fā)生在我身邊??？所以這是一個整整長達24個小時的電影。

我是作了準備候著某一天好好看的：午夜開始，有人出門，去酒吧喝酒；有人在床上和伴侶纏綿；有人被一通電話吵醒，頗感生氣。夜色漸濃，凌晨3點，人們沉睡，姿態(tài)萬千。早上7點，起床，梳洗打扮，獨自或結伴去吃早飯、聊天、看報。中午12點，街上突然一聲巨響，遠處有個爆炸，一場連貫的動作場面充斥的畫面。下午，陸陸續(xù)續(xù)的回家，吃晚餐。晚上，出門，管弦樂團和高級劇院開始演出。午夜臨近，開始有點戲劇化，還有點瘋狂，人們相互不斷的發(fā)脾氣。各種尖叫著的小提琴從多個畫面中剪輯并連在一起。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主角，倫敦的大笨鐘，終于在這最后一刻爆炸成了《V字仇殺隊》里的經(jīng)典畫面：煙花燦爛的夜晚，象征著極權主義的威斯敏斯特宮在音階不斷升高的交響樂伴奏下逐層瓦解，爆炸升騰直追最高處的大本鐘，莊嚴的12點鐘聲隨著爆炸聲敲響，一個舊世界在這一刻結束。煙花沖天，建筑焚毀，夜幕被點亮，千萬個V卸下面具，共襄這個由他們創(chuàng)造的盛舉，被火光照亮的每一張面孔都在銘記這個時刻，沒有人會忘記這個夜晚，以及它對這個國家的意義。

對于任何一個有正常生活的普通觀眾來說，在展覽里把這件作品看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即使如我般自己在家里看也得湊好了一個無所事事而又精力旺盛的24小時。因此，這種不可能完成的觀影體驗就造成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來來往往的各色觀眾，隨時隨刻的進場觀看，電影畫面描述的時間都和其現(xiàn)實所處的真實時間一樣；當你離開畫廊，接著電影里的時間依然過著的日子。電影《時鐘》本身就是一個時鐘，它模糊了展廳內和展廳外的時間和界限，模糊了看電影時和不看電影時的時間和界限。因為《時鐘》的情緒是生活化的，它的那種真實而緩慢的時間感，也讓我在觀影的時候不無焦慮，甚至感到無聊，甚至時時刻刻想回到自己正在經(jīng)歷的生活，好在自己家里看，這一點做到不難。所以，嚴格意義上，我是用了兩天時間按時完整的看完了這部片子，而沒有去回放補看。在作者克里斯蒂安·麥克雷，是用《時鐘》提供了一種與傳統(tǒng)好萊塢工業(yè)制造的電影體驗相反的時間主義，但是我們完全可以把《時鐘》視為一種時間的紀念品，看《時鐘》并不是為了逃避人生，而是考慮到自我。所以，不管是人們在展廳觀看，還是我在家里觀看，其實是沒有劇情的，也沒有故事的，唯一表現(xiàn)的內容和主角就是時間。

都是電影創(chuàng)作，但是《時鐘》和其它電影的最大區(qū)別在于這不是一部拍攝的電影，而是一部制作的電影。2005年的時候，克里斯蒂安·麥克雷因為一個視頻作品的制作，無意間接觸到了許多描述時鐘的電影畫面，靈光乍現(xiàn)，突發(fā)奇想：可不可以在以往浩如煙海的電影史料中，找到一天中每一分鐘的電影片段？

此后兩年間，他懷揣著這個小秘密，忐忑不安，一來要構思完整，而來擔心想法被竊。直到他搬到了倫敦，向著名的白立方畫廊一吐為快。還真一拍即合，白立方畫廊非常給力的接受了他的構想，給了超過10萬美元的預算，組建了一個六人觀影小組，專門觀看各種電影，復制各種與時鐘或時間有關的電影片段，并使用谷歌電子表格來記錄和搜索剪輯好的影片內容。

克里斯蒂安·麥克雷希望他的作品能夠展示平淡而又有趣的視覺場景：一方面，既需要讓影片的場景過渡顯得自然；另一方面，連接處的音效也要順滑，而不能讓人感覺這是東拼西湊來自不同的電影碎片；最重要的，這些時間的片段還要可以完整地講出一個頭頭是道的故事。為此，克里斯蒂安·麥克雷不僅發(fā)揮了自己的專長，還聘請了外援，為一些特定的場景轉換和片段進行了聲音制作。這是戴著鐐銬的跳舞，也是全新的音頻，是在不同鏡頭的剪輯和出入之間藝術化的創(chuàng)作處理，沒有一個是簡簡單單的過渡，都是匠心獨運的有意設計。6個月后，他向白立方畫廊展示了幾個略有意思的樣品，用以證明那個看似瘋狂的構思的確是個可以完成的奇妙計劃。此后整整3年的時間里，他殫精竭慮用心良苦進行場景編輯，讓《時鐘》最終出現(xiàn)了幾個不同的主題與主線，且每一段都有悠然自如的敘事。

1955年出生的克里斯蒂安·麥克雷看起來好像仍然活躍，而沒有通常這個年齡段的藝術家那些自滿和功成名就的幻覺。很多時候，藝術圈的過度商業(yè)化，讓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藝術服從了商業(yè)，一旦獲得某種成功便將這些符號性的東西固定下來，失去了后續(xù)創(chuàng)作動力。類似克里斯蒂安·馬克雷這樣的藝術家還是帶有一份責任，將藝術視為事業(yè)去做，這是讓人為之敬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