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開我的寶物，焚香沐浴。
《千年女優(yōu)》之制作軌跡。
因為電影已經(jīng)看到爛熟，很多東西都在意料之中，
諸如將一千年的時空，千代子的一生以及日本電影史融合在一起的創(chuàng)意……
最興奮的還是看到制作這樣偉大作品后面活生生的人吧。

吃驚的是統(tǒng)統(tǒng)都是男人！
這么細膩的作品，原本以為制作班底起碼有一位女性吧，作為原畫或者編劇。
可是統(tǒng)統(tǒng)都是男人！而且都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
面目看上去都相當普通，而且舒服。
沒有一個齷齪的家伙。
每個都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從監(jiān)督到音樂，有的話多到結(jié)巴，有的靦腆愛笑，但是每個人看上去都是認真做事的家伙。
就是這樣子的男人們，他們懷抱著叫做夢想的東西在做這個電影……反而給了我更大的感動。
以為夢想和青春這樣的東西是屬于年輕人的，這樣的想法是不正確的。
反而是這些中年人，他們用更加成熟的技法，完美的詮釋著青春。
對我自己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鼓勵！

認真啊，我在看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認真。
認真的基礎(chǔ)是興趣。
單單是一單掙錢的工作，我想，是不會這么認真的。
認真的形式是游戲和玩鬧。
比如說，因為有武士的角色，所以導(dǎo)演親自去鐮倉電影棚穿了盔甲，還擺了武士POSE；
因為千代子一直在奔跑，所以拜托了一個年輕女孩穿上千代子的衣服跑了無數(shù)回然后拍下來參考；
而設(shè)計奔跑畫面的畫家說，他考慮到以下因素：昭和初期的女性，一個有教養(yǎng)的女孩，正統(tǒng)家庭，以及年輕的急切等等，設(shè)計了十四歲千代子奔跑的姿勢；
畫畫的哥們更加夸張，他超級喜歡木頭的紋理，因此，他說，電影中不同場景的木紋，帶著角色的感情……
自私的滿足自己奇怪的興趣，自然而然懷抱了極大的興趣，在自己衷心有感悟的主題上面，投以心甘情愿的精力，和自己真正喜歡的同伴一起，這就是我的理想。
我一邊看一邊無數(shù)次在心底喊：“真想做這樣的工作?。〔唤o我錢也沒關(guān)系??！”（當然給一點點就更好了～～～）

配音的過程我覺得最好玩。
前面是電視，每個角色都拿著腳本，一邊看電視，站著，一邊緊張的看著臺詞。
聲優(yōu)是一個非常奇怪并且有魅力的行業(yè)。（和演員還不一樣）
你看到完全不是電影角色的那張面孔，卻有著角色的腔調(diào)……
再仔細辨認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他們呈現(xiàn)出來的氣質(zhì)，真的是角色本身！
強大的感情，威嚴的氣勢，頓時使他們變得神圣起來。
而當配音結(jié)束的時刻，那種附身一樣的東西，自然就消失了。
又變成一個普通而陌生的人。
給老年千代子配音的是一個頭發(fā)花白蓬亂的老太太，氣質(zhì)邋遢。
配音的瞬間，竟然是高貴而威嚴的樣子，口吻矜持。
在采訪中說：“我仍舊繼續(xù)著我的夢想，在千代子小姐的身上！”
把我感動壞了。

《千年女優(yōu)》的音樂我是相當喜歡的。
做音樂的平澤進說，他非常喜歡重復(fù)的結(jié)構(gòu)，恰好暗合了電影輪回的主題，
在偶然中達成一致。所以，音樂叫《輪回》。
說起來，我更佩服今敏的眼光。
他說：“電影音樂本身不能太配合映像，那樣就無趣了，
同時又不能過分獨立，那樣使人討厭。
平澤先生送來的音樂本身很華麗，但是單獨聽有一點無聊和單薄，恰好融進了電影。”

制作中的偶然，他說，才是完美的前提。
比如說，北海道電視臺來采訪他們制作電影的節(jié)目，
來的攝影師恰好和里面那個戴著眼鏡的有點拽的攝影師井田長得一模一樣……
看到的時候我也笑翻了。實在是太可愛了！

影片中精巧的構(gòu)思和想象是不言而喻的。不論是真實回憶與拍戲之間的不斷穿越，還是立花源也和的執(zhí)著客串，還是鬼魅老太的心魔，又或是地震、憲兵、鑰匙等等，都不可謂不細致入微。

可是這部影片仍舊讓我迷茫。

就因為少女時期的一時春潮泛濫，一個女人就這么傾其青春年華在一個甚至都不認識的人身上？就像影片里千代子被問到一系列關(guān)于畫家的事兒，都無言以對。她并不了解他，看到最后我們也很難搞清千代子到底愛這個畫家什么。如果僅僅以“少女懷春”來解釋大半輩子的愛戀，這樣的愛很荒唐。

好吧，如果你硬是要說“這就是愛”，那也可以?？扇绻沁@般的文藝，那影片在煽情方面做的功夫顯然不夠。事實是觀眾的注意力都更多地被搞笑的立花源也和給吸引過去了，到頭來感覺這份愛愛得莫名其妙。

再退一步說，就算是最后詮釋“愛的只是過程”，那也掩蓋不了整部片子情感基調(diào)和追愛動機的缺失或者說是無力，如此單薄的尋愛動機的闡釋和情感的鋪墊是無力支撐起這么大，這么華麗的時間、虛實的跨越的。

如果只是側(cè)重講究追尋過程，那他越是制片華麗，越是構(gòu)思精巧，就越是讓人感到頭重腳輕，越是感到——說得不好聽點兒——是奇技淫巧的賣弄。除非你承認片子的主題本來就不是愛?？扇绻皇菒?，我真的不知道影片想表現(xiàn)什么樣的主題。僅僅就是描述一次一生的追逐？那追逐的意義是什么？

總之，情感內(nèi)核與技法設(shè)置需要一個平衡，這很能決定影片的好壞。

青絲白發(fā)，紅蓮盛開

柏邦妮

金色的月亮
在千萬顆露珠上升起
唯有打破即將來臨的黑夜牢籠
才能盛開在你的夢里
展開千年的追尋
駛過平行的船隊
仿佛變幻莫測的云
這一切都是為了跟隨你的蹤跡


——〈千年女優(yōu)〉主題曲歌詞


關(guān)于反差和對照——
初看《千年女優(yōu)》，覺得處處都是反差和對照。２００１年《千年女優(yōu)》上映，適逢《千與千尋》以雷霆萬鈞之勢席卷世界，就這樣，眼角有痣的千代子完全被那個胖嘟嘟的千尋打敗，被人們遺忘在滿是灰塵的角落。相比〈千與千尋〉的環(huán)保主題，《千年女優(yōu)》中一個女人的愛與人生，縱是與整個日本電影史交織也顯得軟弱，盡管，〈千與千尋〉多少有點圖解和說教，所謂的人文關(guān)懷顯得有點廉價，而〈千年女優(yōu)〉卻因灌注了特別強大的精神力量而顯得光彩奪目，使人不得不贊嘆歡喜，感傷流淚。盛名和寥落，相差竟如此之大。

關(guān)于繁復(fù)和簡單——
〈千年女優(yōu)〉的形式非常繁復(fù)，如蝴蝶的斑紋無法分辨。隱退三十年的７５歲的女優(yōu)藤原千代子，向“l(fā)otus櫻??ǎ┕?鏡睦習辶⒒ㄔ匆步彩鱟約旱囊簧??保??械娜松??味紀ｕ(C)電影情節(jié)來展現(xiàn)，從古裝時代劇到戰(zhàn)爭諜報片，從戰(zhàn)后時裝劇到科幻怪獸片，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電影中有四重時空：過去電影的時空，過去的真實時空，有立花和攝影師虎吉參與的時空，以及當下講述的時空。導(dǎo)演今敏宛如一個神奇的魔術(shù)師，點化歷史，拆解時間，扭曲電影，再造真實，只要出于他的敘述需要，一切皆可能。

電影最值得驚嘆的地方在于，盡管在如此復(fù)雜的片段中穿行，觀眾絲毫不會覺得怪異，也并不會疑惑。一則因為動畫本身就更加自由魔幻，默許了異想天開和鬼斧神工；二來，則因為故事雖花哨，情感卻簡單。在任何不同的故事情境中，愛一個人的心情，尋找一個人的心情，狂喜和巨痛，都是一般。一切都是背景，唯有愛情真實。

關(guān)于尋找和夢想——
說是千年等一回，等待并非千年，女優(yōu)也并非僅僅等待。與其說是被動地等待，不如說她是執(zhí)著尋找，上窮碧落下黃泉，她超越時空和歷史的藩籬，跨越電影和現(xiàn)實的界限，用世間女人最為堅韌的勇氣，永不停息地奔跑：二戰(zhàn)時期，她用１４歲童稚的容顏在雪地車站奔跑；她在淪陷的中國北方奔跑；戰(zhàn)國時代，作為城池中幸存的公主，騎著馬奔跑；幕府時代，穿著青樓的木屐在雪地里奔跑；大正時代，穿櫻花和服騎著自行車奔跑；昭和時代，凄冷雨夜，她穿過漆黑樹林奔跑；哪怕是在荒涼淼茫的月球上，她身穿笨重的宇航服，艱難地行進……千代子永遠目光閃亮，高昂頭顱，長發(fā)飄揚，緊緊攥著那把鑰匙：“一定要見到那個人！”


尋找是許多電影的主題。等待是許多女人的宿命。在等待和尋找之間游走掙扎，一生無比漫長，千年卻也不過是一日——相遇的一日。那是黑白戰(zhàn)爭年代，只有少女是一抹亮色，鮮紅的圍巾，縛于他的傷腿上，也系上了一生癡纏。一把開啟畫箱的鑰匙，恪守著一個承諾：要在和平到來之時見面，她歸還鑰匙，一起遠赴北海道的雪原，在白雪皚皚中，他將完成未盡的畫作。


《千年女優(yōu)》看來似乎是講一個女人和她的愛情。這種永不放棄的愛情在時間更迭，戲劇轉(zhuǎn)換，人世變遷和生離死別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偉大。千代子成為一個象征，一種精神，一個童話。我總覺得，這種精神并非單指向愛情，也可指向一切：反抗生活的設(shè)置，存留著天真而偉大的夢想，固執(zhí)以自己的信念生活，哪怕要受孤獨和時光的煎熬。就像電影中的鑰匙君始終面目模糊，他不再是一個特定的男子，而可成為任何一個夢想的象征——夢想能不能實現(xiàn)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夢想始終存在。因此，在電影結(jié)束，千代子在向著未知空間進發(fā)的時刻說道：“是否找到他已無所謂，我，喜歡追尋那個人?！?br>
關(guān)于旁觀和介入——
初看的觀眾往往會莫名其妙：為何立花和虎吉一直在故事里跑前跑后？我覺得這兩個角色的設(shè)置實在是〈千年女優(yōu)〉最為高妙的一著。一來，故事凄苦，感情沉重，這兩人調(diào)劑了氣氛。大叔立花舍生忘死的粉絲狀，實在是傻得可愛，而虎吉在一旁的插科打諢也平添了幾分喜感。二來，這兩個人物在電影中，從旁觀，窺視，跟蹤，探訪，到評價往事，介入敘事，扮演角色，見證歷史，完全顛覆了老套的電影觀念，創(chuàng)新出一個新的角度，一重講述空間。就像小說〈法國中尉的女人〉中，作者直接跳出來扮演角色，讀者不再僅僅被動，而變得與作者平等；在電影中，觀眾不僅大笑，也仿佛與立花虎吉一起在電影人生中歷險，而當老年立花回首看向青年立花的時刻，卡通變得深刻，這是一個生命的回顧。

關(guān)于蓮花和妖婆——
電影中有兩個貫穿始終的意象：蓮花和妖婆。在千代子隱居的府邸池中靜靜盛開的蓮花，就是千代子的象征。電影中，借立花的口表白：蓮花的花語就是純潔。蓮花不會因為生長在污泥中就變成芥草，同樣，高潔的千代子，如同立花在重逢之前的斷言：“這個女人，是永不可能老去衰敗的！”

在一段戰(zhàn)國背景的電影中，千代子在亂兵圍困的危樓上遇見了一位長發(fā)老嫗，手搖紡車，如搖轉(zhuǎn)不可抗拒的宿命之輪，騙她喝下千年長命茶，并詛咒她一生受愛火煎熬，傷痕累累。（這一段非常像黑澤明的〈蜘蛛巢城〉。）妖婆和詛咒在每一次千代子受到命運重創(chuàng)時出現(xiàn)，成為厄運的化身，提醒她這種尋找是徒勞。在電影最終，老年的千代子注視著玻璃相框中自己少女時的容顏，青絲對白雪，妖婆映照在玻璃上，她赫然發(fā)現(xiàn)妖婆眼角有痣，竟是自己。難怪妖婆說：“我對你無比仇恨，卻又無比憐愛……”妖婆其實是她的心魔，是她的恐懼，憂慮，對年老的害怕，以及對自己的懷疑。

而在電影結(jié)束時，千代子沉睡著閉上眼睛，卻以少女的面目飛向太空，導(dǎo)演用出發(fā)代換了死亡，暗示著一種輪回和重生。妖婆消失，千代子再度踏上另一個世界尋找鑰匙君的旅程。


“必須走嗎？”
“已經(jīng)約定好了啊。”
“踏上不歸路就不能回頭了！”
“我說好要去見他的！”
這一回，她必定能找到他。

  

  

PS：《千年女優(yōu)》劇情梗概

阪神地震余震未息，蓮花公司社長立花在狹小的房間里觀看女優(yōu)藤原千代子的最后作品也看到了最后一幕，攝影師虎吉提醒他，應(yīng)去拜訪千代子了，這是為了紀念拆除的銀映電影公司所做的特輯，千代子是７０年來最大的女明星。車窗變成景框，不停倒帶中，千代子一生的片段展現(xiàn)出來。

在千代子隱居的山中府邸中，一池紅蓮靜靜開放。年老清瘦的千代子微笑著接受采訪，說，地震就是緣分，因她出生在關(guān)東大地震中。翻看著黑白相片，地震時父親亡故，依靠著父親遺留下來的店鋪和母親生活。懵懂的少女在黑白照片的戰(zhàn)爭背景中奔走，是唯一的一抹亮色。年老謙恭的千代子疊化成１４歲童稚的千代子，電影出現(xiàn)了第一回故事：母親嚴厲回絕了電影公司老板，不同意千代子去做女演員。立花和虎吉在一旁拍攝。千代子憤憤離開，在外面的雪地里被一個男子撞倒，面目模糊的男子親切地向她伸出了手。千代子將手納進他的手掌，也將一生情懷放在他的手里。刀疤臉警察追蹤而來，說男人是反動的思想犯。千代子隱瞞了男人的去處，并將他隱匿在自家的倉庫中。立花感嘆：“少女真是大膽啊！”虎吉則不停咕噥：“我們簡直是跟蹤的變態(tài)了啊……老板，這叫什么攝影?。磕懿コ鰡?？”千代子將鮮紅的圍巾，縛于流浪畫家的傷腿上，也系上了一生癡纏。一把開啟畫箱的鑰匙，恪守著一個承諾：要在和平到來之時見面，她歸還鑰匙，一起遠赴北海道的雪原，在白雪皚皚中，他將完成未盡的畫作。次日男人離去，千代子在雪地里的火車站不顧一切奔跑，摔倒在地。立花在一旁哀號：“在電影院里看這一幕我已經(jīng)哭了５２回了！”
原來這是千代子所拍的第一部處女作。

在第二部電影中，千代子來到中國北方，導(dǎo)演大瀧一把奪走了她把玩的鑰匙，想占據(jù)她的心靈。而對她冷嘲熱諷的女優(yōu)泳子則買通算命先生，告訴千代子要找的人在北方。不顧一切的千代子乘著火車去北方，在途中遇見馬賊，立花奮不顧身去保護千代子，虎吉則嚇得要命：“真正的馬賊??！”千代子用力去拉開車門，打開外面卻是戰(zhàn)國時代的城池。

千代子成了戰(zhàn)國時代的一個公主，亂兵圍困，父親已死，正要自刎之際，千代子在亂兵圍困的危樓上遇見了一位長發(fā)老嫗，手搖紡車，如搖轉(zhuǎn)不可抗拒的宿命之輪，騙她喝下千年長命茶，并詛咒她一生受愛火煎熬，傷痕累累。（這一段非常像黑澤明的〈蜘蛛巢城〉。）立花搖身一變成了長門守源衛(wèi)門，要保護千代子去到未死的大人身邊，虎吉目瞪口呆。千代子騎上馬，向著那個人奔去。刀疤臉緊追而來。

逃到小路，千代子又變做了女忍者，和泳子對打，要去都內(nèi)營救頂撞權(quán)貴的流浪武士，而立花則變做路見不平的浪人，嘴里含著草葉，功夫不堪一擊……

一把被推倒的千代子變做幕府時代的藝妓，青樓太夫泳子將她關(guān)押在牢獄中，她哭喊著要去見那個人。立花則是店里伙計，將她偷放出來。在雪地里，千代子被撞倒，和鑰匙君重逢了。鑰匙君告訴她，將在北海道等著千代子。刀疤臉跟蹤而來，質(zhì)問千代子之時，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立花擋在千代子面前，吹著怎么也吹不響的呼哨……

千代子騎著馬，坐著馬車，坐著人力車，駛過不斷變化的電影布景。立花拉著人力車，跑得直喘氣。一轉(zhuǎn)眼，千代子穿著櫻花和服，在大正年間，騎著自行車，被刀疤臉攔住，并投進監(jiān)獄。立花花錢將千代子贖出。千代子走出監(jiān)獄時，鑰匙君正被押進監(jiān)獄。千代子急急拍打著監(jiān)獄大門，喊著：“讓我見他??！”大門打開，外面是一片戰(zhàn)爭的廢墟。
在廢墟上，千代子看見家中倉庫未朽的一面墻。墻上是鑰匙君為她所畫的畫像：畫上少女千代子羞澀地微笑著，一如紅蓮花。

在昭和年間，千代子不停拍戲，希望被鑰匙君看見。在片場，青年立花開始打雜。母親催促她結(jié)婚，她卻不理。導(dǎo)演大瀧也表達了對她的愛慕，她沒有回應(yīng)。大瀧指使泳子偷去了鑰匙，心灰意冷的千代子與大瀧結(jié)婚。卻在婚后打掃之時，不小心找到了鑰匙，此時，已成殘疾的刀疤臉前來贖罪，并交給千代子鑰匙君給她的信。千代子毅然離家，向著北海道的雪原奔去。所有她曾為追尋他而奔跑的片段都出現(xiàn)，千代子奔過哥斯拉，變作博士，在月球上，一片皚皚荒原。孤獨的畫架佇立，千代子高喊：“無論到哪里我都要找到他！”

就在拍攝這部電影時發(fā)生了地震，青年立花保護了千代子。千代子在頭盔上窺見了自己不再天真的臉，妖婆出現(xiàn)，她離開了影壇，從此歸隱三十年。

故事講述到這里，千代子暈倒，救護車開過，遠處電影場正在拆除。屬于她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立花告訴虎吉，當年刀疤臉已經(jīng)殺死了鑰匙君，千代子一生追尋的是一個永遠追趕不上的故人的身影。千代子安靜地握著鑰匙辭世。

“可是……我已經(jīng)忘了他的樣子了……我連他長什么樣子都忘記了……可我還是那么愛他……”
每個女人內(nèi)心都有這樣一份詛咒吧。
千代子把臉埋進嬌弱的手中，此時的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奔跑的初衷，只是被回憶的陀螺旋轉(zhuǎn)進時空的漩渦。
她一直在找他，一個在生命極其年輕的時候出現(xiàn)的影子，說過幾句話，許諾過幾件事，看過一次月亮，約定過一次繪畫寫生，留了一把鑰匙，不知道要開啟什么。所謂“開啟最重要的東西”，這個隱喻，也便是最嚇人的部分。
一個充滿戰(zhàn)火、奔逃、仇恨、迷惘、溫暖和猜忌的古今混亂的世界，是一位被詛咒的女優(yōu)穿越幾個世紀幾重人生的追逐。
那些電影，沒有一個情節(jié)是虛構(gòu)的，每一句臺詞都是她的心聲，每一場遇見都像是宿命和地震。當時光一天天過去，她還能在鏡子中看見那個騙她喝下千年茶的白衣老人，一夢驚醒。
那個白發(fā)曳地面目陰沉的老嫗一定住在每個人的心里，從鏡子里，從玻璃上，從任何一個可以產(chǎn)生幻覺的空間里，映照出自己的內(nèi)心：我恨你入髓，我愛你至深。
若不是對自己莫大的仇恨，怎么會下狠心詛咒自己千年被愛火焚燒。
千代子在奔跑，在雪地中的最初的奔跑，在火車站的奔跑，在隧道中的奔跑，在雪夜里的奔跑，在月球上的奔跑，在太空中的奔跑……
她周圍的一切都淡化成了薄霧，一腳踉蹌跌入一個情節(jié)，電光一閃，又跌入另一個情節(jié)……
她一步一步地跑著，就像是我們小時候參加越野賽的最后一千米，可是誰知道已經(jīng)跑了多久，又還需要跑多久，那個時候大腦缺氧，呼吸困難，耳邊呼呼地只能響起不知所以的風聲，整個世界又簡化成了她重重的喘息聲，呼，吸，呼，吸，呼，吸，越來越急促的節(jié)奏，我們在她的喘息聲中忘了我們在找誰，忘了我們要去哪兒，忘了時間，忘了空間，只剩下一份愛，一小團火，在胸中熊熊燃燒——那是誰？
向內(nèi)深深深深看去，只有自己內(nèi)心最深沉的詛咒。
若不是自己不肯放過自己，誰又能救贖得了你？
今敏在一個個故事的切換中彎彎繞繞，將這個齊耳短發(fā)的小姑娘像菊石身體上的漩渦一樣旋進自己的詛咒。而那把鑰匙，也已經(jīng)成了象征——明明是開啟的工具，最終卻被一個虛無的概念束縛。
綁住你的，只有那團恨不得愛不能虛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