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perately Seeking Susan 的制片人Sarah Pillsbury，曾在80年代擔(dān)任電影The Battle of Ono的制片，而這部電影的中文名為《華工血淚史》，也就是胡金銓未完成的遺作。

胡金銓

《華工血淚史》的故事發(fā)生在19世紀90年代，中國勞工被帶到美國造鐵路，之后被遺棄在美國，沒有錢生活也無法回家，因此投入了當(dāng)時美國的淘金熱。他們找到一處金礦卻被白人占領(lǐng)，而當(dāng)再次定位了一處金礦，面對又來侵占的白人，他們決定用炸藥埋伏，設(shè)計一個陷阱予以反擊。（大致的時代背景可以參考shanghai一詞的詞源）

The Battle of Ono原名Igo Ono，Igo和Ono正是加州Shasta的兩個小鎮(zhèn)，胡金銓從70年代開始也反復(fù)前往加州。如果要推究《華工血淚史》的靈感來源，可能是1968年，在完成《龍門客?！泛?，胡金銓來到費城舉辦了一次強調(diào)電影藝術(shù)獨立性的講座，這一年，全球范圍內(nèi)掀起革命高潮。4月，馬丁·路德·金被殺，在伯克利的胡金銓看到了天翻地覆的社運變化（‘I was in Berkeley in personwhen the students turned the town upside down’）。席卷美國的黑權(quán)運動，或許給了胡金銓另一個角度的敘事靈感。

1976年，他再次來到美國，并受邀到哈佛、哥大等學(xué)校講學(xué)，這次他的演講題目是《好萊塢電影中被扭曲的華人形象》（‘The distorted image of Chinese people in Hollywoodmovies’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年胡金銓認識了妻子鐘玲，也就是后來《山中傳奇》的編劇，由于鐘玲在紐約大學(xué)任教的緣故，胡金銓也更方便居留美國。

1977年，在旅美劇作家白先勇的家中吃完飯回洛杉磯的途中，胡金銓和導(dǎo)演楊敦平被白人警察攔下并被貼了罰單，拒楊回憶，當(dāng)時胡金銓非常氣憤，并對著警察大聲說到：“如果司機是個白人，你們還會這么做嗎？”胡金銓對于《Ono》的創(chuàng)作決心也更加堅定。

80年代初，胡金銓被他的助手介紹給了Sarah Pillsbury，后者曾參與大衛(wèi)·林奇《橡皮頭》的制作。1976年Sarah曾與他人共同創(chuàng)立自由山基金會（Liberty Hill Foundation），Liberty Hill致力于支持平權(quán)運動并推動社會平等。在和胡金銓交流之后，Sarah意識到這不僅是一個從未被講述過的故事，還是一個如何誠實地講述華裔美國人的機會。1982年8月，Sarah Pillsbury和 Midge Sanford 正式成為《Ono》的制片人。

Sarah Pillsbury

之后，Sarah Pillsbury邀請了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擔(dān)任編劇，并向他預(yù)付了工資，后者同意在三個月內(nèi)完成劇本。

黃哲倫

黃哲倫此時正在百老匯嶄露頭角，他的“美籍華裔三部曲”的第一部《新移民》（ Fresh off the boat ）贏得了百老匯的奧比獎，剛上映的美華第二部《舞蹈與鐵路》（ The dance and the railroad ）也獲得成功，而《Ono》是他接到的第一個電影劇本工作。

胡金銓在看過初稿后，曾就影片主題提出過幾個想法：

Against racial discrimination.（反對種族歧視）

America is a promise land which has been developed into a rich and powerful country like it is now based on the contribution of all pioneers no matter their race, religion, profession and where they came from.

（美國是希望之地，這個國家的富強發(fā)展依靠的是先驅(qū)者的力量，無論這些先驅(qū)者是何種族、信仰為何、專于何道、來往何處。）

We must avoid the distorted images which appeared in Hollywoodpicture, and many other medias like books, T.V […].

（我們要避免曾在好萊塢電影或其他媒介，如書本與電視中曾出現(xiàn)過的不實形象。）

黃哲倫也多次前往臺灣香港和胡金銓討論故事和劇本，兩人的合作持續(xù)了五六年。

1983年，胡金銓的電影《天下第一》票房慘淡，同年他還和導(dǎo)演李行、白景瑞合拍了電影《大輪回》。與此同時，胡金銓還著手了另外兩個電影項目，傳教士利瑪竇（Matteo Ricci）的傳記片和改編自傳統(tǒng)神話的動畫電影《張羽煮海》，他為前者奔赴舊金山和洛杉磯搜尋資料，為后者設(shè)計人物形象和動畫細節(jié)，當(dāng)然，最后這兩個項目和《華工血淚史》一樣都沒有完成。

在此之后，《Ono》一直推進緩慢。1986年，翻譯家、演員英若誠擔(dān)任文化部副部長，在他的任期內(nèi)，他大力推動了藝術(shù)文化方面的國際合作與交流，最經(jīng)典的例子就是進入故宮拍攝的貝托魯奇的《末代皇帝》，而他也在電影中出演監(jiān)獄長一角?！禣no》這個講述在美華裔的影片，其實最應(yīng)該受此蔭庇，甚至胡金銓和英若誠之間也有著聯(lián)系。1975年胡金銓在哈佛大學(xué)進行了關(guān)于“老舍”的研究講學(xué)，而英若誠在1979年將《茶館》翻譯成了英文并出版。1985年，英若誠任職前一年，胡金銓還曾寫信給當(dāng)時擔(dān)任中國國際電視臺藝術(shù)顧問的英若誠，“《華工血淚史》講述的是上個世紀來到美國的中國工人的生活，他們對國家建設(shè)的貢獻，他們遭受的苦難，他們?yōu)樯鎶^斗和取得的勝利......這是一部對全世界華人都具有重要意義的電影。"并希望由此獲得官方的宣傳與資助。但是《Ono》顯然沒有《末代皇帝》 那般的好運，次年，《末代皇帝》在奧斯卡上拿下包括最佳影片在內(nèi)的九項大獎。

英若誠在《末代皇帝》中

在紫禁城的故事流暢地創(chuàng)作時，胡金銓返回臺灣參與了林兆華的話劇《蝴蝶夢》的編劇，而此時，黃哲倫也放下《Ono》投入另一只蝴蝶的創(chuàng)作。兩年后，《蝴蝶君》登上紐約百老匯舞臺大獲成功，一舉奪得托尼獎，黃哲倫也因此成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亞裔。

蝴蝶君

那一年，張藝謀的《紅高粱》拿下柏林電影節(jié)金熊獎，這也是亞洲電影首次獲得金熊?！爸袊娪啊痹谑澜绶秶鷥?nèi)被看到，胡金銓覺得趁著這股“China Fever”，《Ono》如果完成，加以宣傳也能夠得到西方的注意。在項目摘要中，胡金銓這樣更新到：

影片計劃1990年春季開拍，預(yù)算約為750萬美元，其中包括150萬美元的線上預(yù)算和卡司片酬。電影的90％將在美國拍攝。剩下的10％將在中國大陸或臺灣完成。后期制作將在美國進行。

相比于四年前250萬美元的預(yù)算，這次的資金籌措需要更大的努力。香港制片人岑建勛表示愿意出資250萬，胡金銓又聯(lián)系了制作《羅生門》的日本制片廠大映，并透露尊龍有興趣出演主要角色“Lum”。在這之前，黃哲倫的成名作《新移民》和《鐵路與舞蹈》中，在包括之后改編成電影的《蝴蝶君》，尊龍都擔(dān)綱出演男主角，所以這次合作原本是水到渠成的。而之后的一次事件中，由于岑建勛對學(xué)生的支持，被列入了黑名單，職業(yè)生涯收到了打壓，他也因此撤回了那三分之一的預(yù)算，胡金銓和大映的合作也不了了之。

1990年，胡金銓受徐克邀請導(dǎo)演《笑傲江湖》，由于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他在創(chuàng)作初期退出了這部電影。之后他又擔(dān)任許鞍華電影《客途秋恨》的執(zhí)行制片。那一年，他和鐘玲的婚姻也走到盡頭。

1992年，他獲香港電影導(dǎo)演會頒贈“終身榮譽大獎”，并完成了最后一部電影——《畫皮之陰陽法王》的拍攝。1993年9月，《畫皮之陰陽法王》在香港公映，票房不佳，僅為當(dāng)年香港電影票房第117位，隨后定居美國。 此后的三四年間，胡金銓不斷地為《Ono》籌集資金，并數(shù)度修改劇本，此時胡金銓的身體也每況愈下。

92年，張藝謀獲金獅獎，《大紅燈籠高高掛》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1993年，李安導(dǎo)演的《喜宴》和謝飛導(dǎo)演的《香魂女》拿下那一年的柏林金熊雙黃蛋。同年，徐楓制片、陳凱歌導(dǎo)演的《霸王別姬》拿下戛納電影節(jié)最高獎。年末，曾在胡金銓的《大地兒女》中跑龍?zhí)椎膮怯钌?，在好萊塢的第一部導(dǎo)演作品《終極標靶》獲得成功，吳宇森也成為當(dāng)時好萊塢最炙手可熱的華人導(dǎo)演。

胡金銓導(dǎo)演、徐楓主演的《俠女》是第一部在三大電影節(jié)獲獎的華語電影

胡金銓在1993年12月22日的回憶錄中寫道：

中國電影業(yè)在逐漸積累起資本，并且名聲高漲：來自臺灣，香港和海外的投資為少數(shù)杰出的作品提供了新的支持。電影導(dǎo)演，前景光明。

1996年，終于傳來好消息，英國Goldcrest公司愿意投資一半，另外張家振、吳宇森的美國公司則參與制作并找到另一半的制作費，準備數(shù)月內(nèi)開鏡。在1993年預(yù)設(shè)的卡司中，男主角“Lum”考慮了梁朝偉，尊龍等人。而到了1994年8月的修訂版本里，則納入了劉德華，李連杰，姜文和吳大維等人。兩年后，1996年的名單上，按照Goldcrest所要求的，只剩下了一個周潤發(fā)的名字。而此時周潤發(fā)尚未同意加入。為了保證項目的推進，1996年11月18日，Sarah Pillsbury和 Midge Sanford寫信給周潤發(fā)，希望對方加入《Ono》。

12月17日，臺灣傳來消息，李翰祥導(dǎo)演因心臟病去世。1997年1月，胡金銓赴臺參加追悼會。1月13日，到臺北榮民醫(yī)院作心臟檢查，為了盡快恢復(fù)投入創(chuàng)作，胡金銓在醫(yī)生勸告下決定做心臟導(dǎo)管氣球擴張手術(shù)。由于1986年和1993年曾在同一家醫(yī)院進行過兩次成功的手術(shù)，胡金銓認為并無大礙，并準備19日回美繼續(xù)籌備新片。14日上午，入院動手術(shù)，下午出現(xiàn)心律不整，傍晚六時廿五分去世，享年65歲。

Sarah Pillsbury回憶說，在胡金銓離開洛杉磯前往李翰祥的追悼會之前，他還在為失去了一代大師而痛惜。盡管如此，他仍然相信自己有機會親自導(dǎo)演更多的電影。

回到《神秘約會》這部電影，作為一部愛情喜劇片，其中出現(xiàn)的醒目的武俠電影海報，或許可以從Sarah Pillsbury與胡金銓的合作淵源上找到一點線索。

圖片中，景深處是一張大的招貼畫，左邊則貼著兩張小海報，左上角是臺灣武俠片《金粉游龍》

金粉游龍

左下角寫著“Jacky Chan”的則是電影《龍騰虎躍》，這部電影正在日本的譯名為“醒拳”。

龍騰虎躍

而最大的那幅畫，則是臺灣武俠片《少林寺傳奇》（1981）。

少林寺傳奇 (1981)

暫無評分

1981 / 中國臺灣 / 武俠 / 王韋嵐 / 關(guān)聰 潘迎紫

最惹眼的就是這個兩扇門后糊上的人物照，從上面也可以看到“張徹導(dǎo)演杰作”的字樣，根據(jù)上面出現(xiàn)的“少林”等字可以推斷出是電影《少林子弟》（1974）的畫報。

胡金銓去世之后，吳宇森曾堅持推進《Ono》，最終未果。

胡金銓領(lǐng)先于世界和時代，企圖講出的那個反對種族歧視的故事，也隨著他的離開而封印。

參考： King Hu in Hollywood: Making the Battle of Ono , by George Chun Han W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