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國的知名導(dǎo)演中，也許奉俊昊是將獨立性和娛樂性結(jié)合得最好的一個。忠武路上別的導(dǎo)演大多分得比較清楚，賣座的商業(yè)、獨立的小眾。但奉氏電影往往內(nèi)容過硬，又不妨礙大眾欣賞，并且從《漢江怪物》開始的對新技術(shù)的大膽運用與國際合作的開拓性實踐無疑都開了韓國本土電影之先風。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從影履歷上堪稱部部佳片，沒有一個污點，然而到了2017年的《玉子》卻引發(fā)了相當?shù)臓幾h。

《玉子》最大的爭議其實與作品本身無關(guān)，而是同它的「出身」有關(guān)。當時此片正在參加戛納電影節(jié)的評選，而爭議的焦點在于數(shù)字媒體平臺和傳統(tǒng)院線對于影片首播時間的矛盾。法國規(guī)定，凡是院線上映過的電影，至少在首映36個月之后，才能在Netflix這樣的網(wǎng)站觀看。但對于作為《玉子》唯一投資者的Netflix而言，這違背了其會員式點播的商業(yè)模式，也是絕對不可接受的，與法國戛納的撕逼也就此開始，因此還遭到了戛納評委會主席阿爾莫多瓦的怒懟。甚至在韓國國內(nèi)也不受待見，加起來占到韓國總銀幕數(shù)92.4%的三大院線（CGV、樂天和Megabox）均拒絕與Netflix同日上映該片。

事實上，《玉子》只是Netflix和戛納之爭的犧牲品，爭議的背后反映的是如今新媒體平臺對傳統(tǒng)院線的沖擊以及斬不斷理還亂的商業(yè)利害關(guān)系。按下這一非藝術(shù)因素不表，其實影片在戛納放映結(jié)束后贏得了一片贊譽，導(dǎo)演本人還得到了金棕櫚獎的提名。但是不可否認，如果用一種更加全面、更加客觀的眼光來審視這部電影，而不僅僅將其看作簡單溫馨的科幻兒童片的話——奉俊昊的野心必然亦不止于此——那么《玉子》仍不乏難以回避的硬傷。

從觀感上來說，《玉子》是非常討巧的，很容易得到大多數(shù)人的喜歡。不得不佩服奉俊昊對各種類型電影的掌控能力，從小格局的犯罪驚悚到大格局的科幻類型片幾乎都能手到擒來?？此龅酪詠淼钠卟块L片，《綁架門口狗》、《殺人回憶》、《漢江怪物》、《母親》、《雪國列車》、《玉子》、《寄生蟲》，無論是主題表達、鏡頭語言、還是結(jié)構(gòu)敘事，都有著強烈的異質(zhì)性。你很難找出兩部風格十分相似的作品，這與金基德作品能總結(jié)出「殘酷晦澀」、樸贊郁作品能總結(jié)出「黑暗奇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即便如此，若是細究奉氏電影的題材和視覺修辭，仍能找出一以貫之的特征：都具有言此意彼的象征性與意蘊豐富的寓言性，以及對真實社會、底層階級的觀照。在他的每部長片中幾乎都能找到作為喻體的「怪物」，或指向異化的人、或指向固化的階級、或指向僵化的國家，比如《殺人回憶》中的殺手、《漢江怪物》中的變異怪獸、《雪國列車》中的列車和永動機等等。這些蘊含象征意味的「怪物」經(jīng)由奇觀化的刻畫，凸顯出了深刻而尖銳的復(fù)雜寓意及現(xiàn)實指涉。并且從《雪國列車》起，這種指涉逐漸突破了他對韓國本民族歷史和社會的關(guān)注范疇，而具備了全球化的視野。

《玉子》也一般無二，影片中的怪物看似是那頭巨型轉(zhuǎn)基因豬玉子，但實則卻是露西·米蘭多擁有的食品公司。在奉俊昊設(shè)定的語境中，矛盾對立雙方里一方是以女孩美子和巨豬玉子為代表的田園牧歌般、帶有東方鄉(xiāng)土韻味的生活，另一方是以米蘭多公司為代表的，在金錢至上的資本主義鐵律下操控輿論、殘害動物的西方跨國商業(yè)機器。所謂的「善與惡」、「弱勢與強勢」的二元對立是相當分明的，也極易得到觀眾的認同。再加上首爾和紐約兩場頗具觀賞性的大戲，那些行云流水的鏡頭轉(zhuǎn)切，紛亂的場面搭配優(yōu)雅的慢鏡頭、舒緩的鄉(xiāng)村音樂，恐怕很少會有人覺得《玉子》不好看。

然而正如我在上文中所說的，奉俊昊有著更大的野心?！队褡印分械闹S刺隨處可見，除了女孩美子之外，但凡影片中出現(xiàn)的成人幾乎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點，就算是以正義使者形象出現(xiàn)的「動物解放陣線（ALF）」也一邊喊著拒絕暴力，一邊又干出縱火、安放炸彈、人身威脅等暴力行徑。同時，最后美子用小金豬贖回玉子，喻示著窮人（第三世界國家）也不得不認同并遵守富人（資本主義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反倒比靠武力強來要有現(xiàn)實意義得多。但電影一旦裝不下導(dǎo)演的野心也會導(dǎo)致負面的后果，轉(zhuǎn)基因食品、生態(tài)恐怖主義、現(xiàn)代人對品牌包裝和商業(yè)化作秀的沉迷，每樣都想說勢必「貪多嚼不爛」，使作品流于表面、缺乏深度。

更重要的是，奉俊昊在《玉子》中傳遞出的終極價值觀是混亂而站不住腳的。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如今以金錢為中心的社會讓人感到疲憊，我覺得美子和玉子讓我們看到了當下還未被破壞的一些東西。」可見本片的內(nèi)核就是人與自然、人與動物之間的關(guān)系。問題是，你可以宣揚返璞歸真的生活方式，宣揚愛護動物、不要惡意殘害生靈，可拿一頭豬說事兒就讓影片的味道變得有點奇怪了。

我們?nèi)祟惿鐣阅軌蜻M步、生產(chǎn)力能夠提高，首要的基礎(chǔ)就是食物、就是從填飽肚子開始的。人類的祖先從采集和狩獵，發(fā)展到學(xué)會種植和馴化家禽家畜，由此獲得了穩(wěn)定且足夠的蛋白質(zhì)與能量來源，才能養(yǎng)得活更多的勞動力。并且我們的食物歷來就是由植物和動物組成的，各有各的營養(yǎng)成分，而與牛馬等提供畜力的動物不同，野豬被馴化為家豬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食用。何況能量本來就是吞噬和消耗的循環(huán)過程，大自然食物鏈的每個環(huán)節(jié)注定是一種動物以另一種動物為食，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自然法則。

但是《玉子》用豬來作為言說對象，等于破壞了自然界一直以來約定俗成的東西，尤其還刻意設(shè)計了在屠宰場的煽情一幕，一對轉(zhuǎn)基因豬（夫婦）奮力將自己的幼崽推出圍欄，言下之意便是「豬豬長大了會被吃、豬豬是多么可憐」。我們可以不吃魚翅、可以不吃熊掌、可以不吃貓肉狗肉，可要是連豬肉都不能吃了——甚至可以從影片的邏輯推導(dǎo)出任何一種動物都不能吃——這樣的價值觀是不是過于矯情了？

包括我們社會中那些所謂的「愛狗人士」，愛狗沒錯，然而一旦把個人對寵物的情感無端放大，并因此站到道德制高點上就會變得非常偽善。狗是動物，那其他的雞鴨魚蝦難道不是動物嗎？他們也許一邊會為了路邊死去的小貓小狗哭泣，一邊在餐桌上對著牛排羊排大快朵頤；他們也許更沒有想過，現(xiàn)在的五百多種純種犬都是憑人類的欲望和好惡人工培育出來的，以至于許多犬種身上帶有各種疾病，終其一生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難道這不是人類私欲下的惡行？于是，如果將《玉子》僅僅看作是關(guān)于一個女孩和一頭豬的冒險，那么肯定不符合奉俊昊的預(yù)期。而如果將《玉子》理解為號召大家不吃豬肉（不吃動物），那么又會顯得矯情而無力。所以……這就尷尬了不是？

?

雖然我覺得這部片子主題有點奇怪，本質(zhì)上有點像人類為了解決食用肉問題去制造了轉(zhuǎn)基因豬，并計劃投入到豬肉生產(chǎn)，感覺本身這個項目沒什么問題，問題點在于美子跟玉子生活十年，有了感情，組織人員對外撒謊了。

最后美子買下了玉子，就好像現(xiàn)在的人們看到殺生時買下的動物一樣，前面大自然的安靜舒適和后面的機械化都市形成了鮮明對比。

保護動物組織出來的也奇奇怪怪，總感覺看起來不是好人。

奉導(dǎo)很壞，本片基調(diào)有問題，模糊了一條界限，就是家禽和寵物，大部分智力水平較高通人性親人類的動物被當作寵物，作為人類的伙伴，基本各國都有道德或甚至法律作為約束，禁止虐待或屠殺，對黑猩猩這種類人動物甚至?xí)巳说乐髁x，絕不會大量飼養(yǎng)屠宰，量產(chǎn)成食品，當然個別地方或少部分人好這口是特例。

本片中玉子這種超級豬，顯然是高智商通人性且性格親合溫順的親人類動物，符合寵物特征，難道一只哈士奇變成河馬體型后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送去屠宰量產(chǎn)成烤腸火腿熱狗了嗎？

導(dǎo)演站在上帝視角想當批判家，把企業(yè)家，動物保護主義，包括美子在內(nèi)都進行批判，然而自己屁股就沒有坐正。

作為《殺人回憶》和《寄生蟲》的導(dǎo)演奉俊昊，此次又帶來一部金棕櫚提名電影《玉子》。

食品公司培育環(huán)保又美味的肥豬，10年后計劃成為現(xiàn)實。在山清水秀之地，人與肥豬和諧相處，肥豬儼然成為自然的精靈，而非工業(yè)文明餐桌上的美味。影片講了一個萬物有靈的故事。

豬在傳統(tǒng)社會，是富足和繁榮的象征，在工業(yè)社會，則是餐桌上的美味。但誰也不知道，其實豬也是自然的精靈，是人類的朋友，也有著自由的天性。

影片的中段轉(zhuǎn)向?qū)D(zhuǎn)基因肉類的揭示和對動物暴行的批判，保護動物組織揭露了肉類公司對動物的暴行和轉(zhuǎn)基因食品的違法研發(fā)。資本逐利的本性由此暴露無遺，而與之對抗的是殘存的良知和勇氣。

為了挽救公司形象，老板利用女孩重新獲得大眾的歡迎。和玉子即將被大卸八塊成為食物一樣，女孩也成為了資本的工具。

一頭肥豬不被吃掉，還有什么用？一個人不能創(chuàng)造價值，還有什么用？我們被太多太多的“用”所淹沒，從而忘記了人與豬，本來就是自由自在的生靈，存在本身就具有價值和意義，而不是淪為可悲的工具。

影片表演夸張，充滿戲劇張力。山水田園和怪獸城市的設(shè)定帶有一定的荒誕氛圍和童話色彩，但其主題卻是嚴肅的。影片批判了資本的無序擴張和逐利本性，歌頌了人類的良知和愛，表達了只有回歸人類的自由天性，才能讓被污染的心靈得到救贖和凈化。

在強大的資本面前，個人的反抗是渺小而徒勞的。但正是這種可貴的反抗證明了人心的覺醒。從某種意義上說，屠宰場就是將人的整體性和天性抹殺，分割成工具意義上的一塊塊肉，塑造成世界需要的樣子，而非你本來的樣子。女孩尋回玉子之旅，其實暗喻著人類尋回自己的自然本性，從工業(yè)文明的工具屬性中解放出來。

影片在寧靜祥和的氛圍中結(jié)束，肥豬玉子重回山林之中，并帶回了幼崽，個人自由似乎在資本的碾壓下幸存。不過，導(dǎo)演刻意將結(jié)尾處理的富有童話色彩和歸隱之意，暗喻著這樣的美好結(jié)局也許只是一種現(xiàn)代人的想象和企盼吧。

此片獲第70屆戛納電影節(jié)金棕櫚獎提名。

利用一個超現(xiàn)實主義的故事來表達某種道德觀點，并在表達的過程中，情緒錯位，讓本來隸屬另一個類型故事中的情感爆發(fā)點移植到本故事中，從而讓觀影者對自身種族的行徑產(chǎn)生憎惡，最終完成某種模棱兩可的價值觀表達。這樣一種影像呈現(xiàn)度便是韓國導(dǎo)演奉俊昊的新片《玉子》所完成的。

具體來說，從眾多對《玉子》表達的價值觀口誅筆伐來看，原因在于它冒犯了作為“人”的觀眾最為本質(zhì)的禁忌，對于自己本性的否定。中國儒家就針對現(xiàn)實中的人表達了一種食色觀點?！睹献印芬粫械母孀釉f：“食，色，性也”；而《禮記·禮運》中也有“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所謂的“食”和“色”，前者保證了當下個體的生存，后者保證了個體所屬種族的繁衍，缺一，便會讓整個人類陷入種族危機。而對于“人”來說，“食”便意味著“雜食”，既有素食，也有葷食，其中“豬肉”便是葷食中的主要食材。而《玉子》一片恰恰便是將“豬”作為食材的對立面，讓“刀俎”下的肉加冕為“親情”中的人，這便是《玉子》既讓觀眾深感人類的邪惡，但回頭一想，又感覺哪里總是不對。

電影的開頭，是由斯文頓扮演的米蘭多公司CEO進行的一場媒體演講，用一種“美國選秀”節(jié)目的類型來對“超級豬”進行輿論宣傳和造勢，轉(zhuǎn)基因事實被隱藏，自然的純正被高高揚起。而“十年之約”和“26頭超級豬比賽”更是當下“造神運動”的變體，人們都知道“豬”是用來吃的，即使是比賽的“超級豬”的命運也是一樣。然而不同的是，“超級豬”之所以能萬眾矚目，原因在于商業(yè)社會中的“娛樂至死”，即使是“吃”，也要三六九等，講高端，剔劣質(zhì)。和《我是歌手》、《超級女聲》等一樣，不同的只是“人”換成了“豬”。

而與之對立的下一個場景，便急速轉(zhuǎn)為韓國某處山林，字幕還不忘顯示：“十年后，離紐約很遠的地方”。隨后我們便知道其中一頭豬“玉子”就在此處，更為諷刺的是，這頭叫做“玉子”的豬最后獲得冠軍。商業(yè)社會的娛樂比拼，最終需要在前現(xiàn)代村落中完成，這種反諷，不亞于一位跨國公司的巨子需要在農(nóng)村合作社中取經(jīng)，才能最終掌控公司。

但是奉俊昊出色的編導(dǎo)能力，顯然不滿足于這種簡單諷刺，隨后玉子被抓，在女主角美子和一幫動物解放陣線的人員解救下，玉子大鬧首爾這座現(xiàn)代化都市，一個在山林中長大的轉(zhuǎn)基因豬為了逃離娛樂化的選秀和屠宰，最終在大都市里狼奔豕突，可以說，奉俊昊在這段出色的商業(yè)動作戲中，不僅僅營造了戲謔、奇觀，更是用“怪獸”這種變異體來表達對現(xiàn)代都市的沉悶反抗，這種反抗，在《漢江怪物》中的水怪，《雪國列車》的階級火車中，俱是如此。

只是這次的超級豬不是邪惡的化身，而是被憐憫的對象，一種必須反抗卻又注定失敗的被屠宰者。而這種悲劇性恰恰是電影偏移價值觀的砝碼，而更重的砝碼不是玉子本身的反抗，而是類似于“宮崎駿動畫”式的小女孩和怪獸相處的童話。

在本片中，有一個主情節(jié)線便是小女孩美子不遠萬里，堅定不移營救超級豬玉子，在類型片中，這便是一種“羈縛敘事”，弱者一直被反派羈押綁縛，而主人公則排除萬難，最終營救伙伴的模式。的確，這部電影在商業(yè)上做到主線分明、情緒飽滿、特效和動作場面也頗有創(chuàng)意，為得就是讓這種“羈縛敘事”能夠以高水平的標準得以完成。而觀眾也能在這種強烈對比中，獲得情緒快感。

這種快感的營造，在片尾美子目睹超級豬被屠宰的每一道工序，以及最后玉子拯救小超級豬的場面，都讓電影的情緒達到高潮，人類的“殘忍”外化在了屠宰場的每一個工序中，動物的悲劇感也以“玉子”這一形象得以符號化出現(xiàn)，觀眾在積蓄了120分鐘“女孩和豬”的淳樸友誼，也積蓄了120分鐘“人類貪婪邪惡”的本質(zhì)之后，終于在電影最后一幕：美子、爺爺、玉子和小超級豬的農(nóng)家歡樂中迎來“反思”。

但是就像我之前說的，奉俊昊在價值觀的表達上，只是讓觀眾“情緒錯位”，將屬于人類和寵物的溫馨之樂，和人類的“飲食”本性相摻和，這本身就很諷刺，或許杰倫哈爾飾演的電視明星才是這種諷刺痛苦的終極形象。

在本片中，他原本是一個愛護動物的環(huán)保主義者，但是被米蘭多公司聘用之后，卻不得不參與到超級豬的屠宰計劃中，酗酒、癲狂、神經(jīng)，甚至變態(tài)，一種類似從《紅磨坊》走出的滑稽悲劇人物，在《玉子》一片中成為了人性撕裂的真正代表。

作為一部環(huán)保主義電影，《玉子》無疑具有欺騙性和虛偽性，但是作為一部商業(yè)片，它卻依然延續(xù)了奉俊昊奇異的設(shè)定和不俗的完成度。而如果說這部電影真正具有現(xiàn)實性的東西，或許美子用金豬向米蘭多公司買下玉子的情節(jié)，才是當下社會真實的顯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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